第二十二章-《三千鸦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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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任性娇蛮,他至死娇惯

    子时末,左边瓦屋的门被人悄无声息地打开了,睡在窗台下的猛虎好奇地回头望一眼,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要说话似的。

    那一袭紫衣缓缓走到它面前,弯下腰对它摇了摇头,它果然不再叫,只瞪圆了一双金色的眸子看他。左紫辰摸了摸它的脑袋,声音很低:“好了,睡着吧。不要惊动你主子。”

    他走出竹林,正要唤来灵禽,冷不防身后响起玄珠的声音:“紫辰,你想做什么?”

    他吃了一惊:“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玄珠站在对面,目光锐利如剑,无声无息将他刺穿。她什么也没再问,他也不再说什么,他们之间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了。要哭要闹,早几年她就做尽。要缠要黏,她身为女子的矜持也早已丢弃,还是没换回什么。

    “方才吃饭的时候,我看到你动了手脚。”

    傅九云精神不济,覃川心事重重,谁也没注意左紫辰用了障眼法,偷偷将乾坤袋换了出来。

    他淡淡一笑:“别胡说。”

    “是不是胡说你自己知道。”

    她将腰挺直,第一次骄傲而满足地直视他。从前她也会挺直腰身,做出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在他面前却永远要垂下头,像是欠了他什么,总觉心虚。

    现在她觉得自己可以真正平视他了。

    “你做什么我都知道,我永远是第一个发现你细微举动的人。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因为我每时每刻都在看着你,我对你的了解,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深。所以你永远不要想瞒我什么事。”

    左紫辰没有动,甚至没有露出一丝感动的神采。很早以前就是这样,不管她怎么做,都不会打动他。她只是不愿对自己承认,其实这个人真的一丝一毫都不喜欢自己,甚至完全没有可能会喜欢。

    她于他,是一块相斥的磁石,从不会真正看进眼里。

    “你打算牺牲自己,做点燃魂灯的最后一缕魂魄,成全帝姬和傅九云?”

    她问得讥诮。

    左紫辰顿了片刻,低声道:“魂灯是她用鲜血开启,已和天神有契约,我纵然有心也无法点燃。对天原国的报复也该到此为止了,太子与国师都已死,这一切应当够了,不值得再用永生永世的苦楚来换取天下无妖。我会将魂灯带走,永不出世。”

    玄珠眼中遽然爆发出闪亮的光芒,像是星星之火最后一次不甘而又充满希望地跳跃。

    “紫辰……”她的声音在颤抖,“那……那你带我一起走好不好?我发誓,绝不会再任性胡闹,我……”

    “你最好回香取山。”

    他漠然转过身,再不看她:“我不会带着你。莫要再扰我。”

    玄珠面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最后变作冷玉般的苍白。

    她点点头,低声道:“我知道了。那我送你一程。”

    “不用。”

    他唤来灵禽,翻身便要跳上去。

    两只手忽然从后面轻轻抱上来,环住他的腰。

    “紫辰……”她依依不舍。

    他不语,不动。

    她的胳膊渐渐收紧,下一个瞬间忽然又松开了。左紫辰只觉怀里一空,猛然转身,却见她手里攥着牛皮乾坤袋,面上挂着诡异的笑,急急后退数步。

    “玄珠?!”

    他下意识用手一抓,却抓到一把冰冷的头发。她没有回答,掌心寒光一闪,将他捏在手中的长发切断,纵身跳上灵禽的背,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左紫辰大惊失色,又恐惊动了屋内熟睡的两人,灵禽被她抢走,他只得唤出灵兽辟邪,一路穿山越水追上去。

    玄珠在仙术上造诣不高,皆因未曾努力学过,那驱使灵禽的本领也不如他,没一会儿工夫就被他追上了。风声呼啸中,他厉声高叫:“玄珠!不要乱来!”

    她依稀是回头嘲讽地看了他一眼,下一刻竟翻身从灵禽背上落了下去。夜色茫茫,她浅黄色的衣裙一瞬即逝,再难找到踪影。左紫辰急忙驱使辟邪狂奔而去,因见四周殿宇辉煌,飞檐高阁,分明是天原的皇宫。倘若被宫里人发觉,不知又要添多少麻烦。

    灵禽落在一片湖泊旁,隔了很远,隐约只见玄珠躺在湖边,手里高高举着那盏被藏在乾坤袋里的魂灯。受到魂灯神力感染,乌云登时开始密布,雷鸣电闪中,又一次下起了倾盆大雨。皇宫内游荡的阴魂野鬼们惊慌失措地嚎叫躲避,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玄珠!”他不知是怒还是惊,一闪身便蹿到她身边,却不防魂灯上弹出一层血色结界,毫不犹豫将他撞得倒退数步。

    从那么高的地方坠落,玄珠已满身是血,下半身动也不能动,只是望着他冷笑,隔了一会儿,才低声道:“你已经没办法了……魂灯染了我的血……这世上,只有……只有我和帝姬是血亲,她能点魂灯,我自然也能点……”

    大雨如瓢泼,她很快就被淋湿,长发黏在腮上,满头满脸的血也被洗净。或许是因为脸色太过苍白,她面上第一次浮现出可以称之为脆弱的气色,声音断断续续:“左紫辰,你永远比我想象的还要冷血……你……你要忘了我……我不会让你如愿……”

    左紫辰什么也没说,只是抽出剑,一剑一剑奋力去砍那结界,却形同蚍蜉撼大树,丝毫也不能破坏之。

    玄珠笑了,下一刻眼泪却滚滚落下,喃喃道:“我荒唐了很久……都快死了,还要你记着我做什么?帝姬……帝姬是大燕的帝姬……我也是……公主。她能做的事……我也可以做……活的时候什么都没做……至少……至少我死的时候……要……天下无妖……”

    当一声,是他手里的剑被结界弹开,远远落在地上的声音。

    他扶在结界上,嘴唇在焦急地张合,只是风很大,雨也很响,她什么也听不到。

    “紫辰……你心里是不是……”

    是不是已经有点喜欢她了?

    她高高举起魂灯,在风雨声中用力将尖利的部分扎入心脏,霎时间,魂灯上的火焰尽数熄灭,她的血顺着魂灯的花纹缓缓流出,再缓缓被魂灯吸进去。每吸一次,那灯就变得血红一分,红里透出一层莹莹的光,像是活了一般。

    狂风陡然大作,吹得左紫辰站立不稳,风中阴魂呼号穿梭。魂灯嗡地响了一声,吸足了血,变得如太阳一般明亮,如凝血一般猩红。

    玄珠发出一个类似叹息的呻吟,满身衣服尽数被狂风撕成碎片。她抬手伸向左紫辰,像是想抓住他:“左紫辰,你看着我!”

    她苍白的身躯瞬间化作一团模糊血肉,被狂风吹散开来,几绺衣裳的碎片缓缓飘落。下一刻,风平浪静,只留一盏被真正点燃的魂灯飘浮在半空,火焰淡白而接近透明,灯身像一轮带来死亡与绝望的血红太阳,安静地徘徊在左紫辰面前。

    他看上去像个死人。

    这下,他真的是永永远远也忘不了她了,再也忘不了。

    窗外开始刮起狂风,竹林里犹如鬼哭狼号一般。

    仿佛有人在轻轻抱着覃川的肩膀,低声说了许多话,柔软的嘴唇贴在她的面颊与额头上,久久不舍分离。

    她又梦见久违的亲人,一时舍不得醒过来。

    朦胧中听见他说话:“……就陪你到这里吧,醒了可别哭鼻子……不过,你就是真的哭了,我又能怎么办呢,覃川……”

    她听不真切,只是略带撒娇地按住了他的手,让掌心贴在自己脸颊上,这样让她很安心,很舒适。她已经习惯对他撒娇,不自觉地便要露出娇蛮任性的一面。他宠她也宠得厉害,硬生生把个识大体善诡计的姑娘宠回了帝姬时代,先生看到只怕要把脑袋大摇特摇一番。

    肌肤的温暖渐渐像沙砾一般消失,覃川从美梦中醒过来,满足地吸了一口气,抬手想要抱紧对面的人——却抱了个空,他人已不在了。

    她兀自睡意迷蒙,搞不清楚状况,推开被子起身,揉着眼睛叫他:“九云,你好点了没?”

    没有人回答,狂风将窗户呼啦啦吹开,纱帐发了疯似的乱摆——外面的天空一片漆黑,天还没有亮。

    风吹得她好冷,她裹紧了衣服,打着呵欠避过狂风,去厨房探头一看——没人。

    去他时常画画的那个屋子——还是没人。

    玄珠和左紫辰住的地方也逛了一圈——依然没人。

    竹林里狂风大作,飞沙走石,覃川被吹得差点儿跌出去,死死抓住一株青竹,只听风里哭声震天,冰冷的魂魄气息擦刮过身体,令她战栗不止。

    下意识地抬头,却见狂风中裹着一片巨大的黑色乌云平地而起,像一条矫健的黑龙,旋转着往西飞去——西,是皇城皋都的方向,此刻一道道漆黑的飓风痕迹划破长空,如同无数条巨大的黑龙在西方会聚交合,在皇宫上方渐渐形成一根通天的黑色云柱,剧烈地回旋卷曲。

    覃川忽然有一种可怕的预感,仿佛是发生了什么极坏的事情。下意识地抄起一直系在腰间的牛皮乾坤袋,一摸之下才发现早已被人调包。有人偷了魂灯,甚至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将灯点燃了!

    她简直不敢相信,魂灯是她最先用鲜血开启契约,最后一缕魂魄非她莫属。天神的契约也能被打破,这是什么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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