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离京(已修)-《长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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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蓉不说话,李川跪在她身前,抬头仰望着她。

    他的目光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无畏,仿佛能破开这世间一切阴霾。

    他们静静对峙。

    无数画面在她脑海中翻涌。

    他前世与她所有的争执,所有的不悦,还有道宫之中笑谈风声的对弈,经纬交错棋盘上那一颗颗棋子,以及最后那碗毒药。

    李蓉猛地起身,抽剑指在李川颈间。

    过于锋利的剑刃哪怕只是触碰就划破了李川皮肤,血珠舔舐着剑锋,李川不躲不避,迎着李蓉的目光。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是不是?”

    大门外,寒风初起,卷枯叶而过,裴文宣双手拢在袖中,背对着大门,看着乍起的寒风,抬头仰望天上密布的乌云。

    “不是不敢杀我,”李川答得平静,“而是死在阿姐手里,我并无遗憾。”

    “若当真如阿姐所说,我要走向那样一条路,那我宁愿生命走到这里,也算是善终。”

    李蓉不说话,她握着剑,死死盯着李川,他们僵持着,对峙着,李川的神色里全是坚毅,没有后退半分。好似真的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就等着她的裁决。

    可她如何裁决呢?

    他什么都没做,他还那么好。

    可他如果登基,如果成长,或许又会在三十年后,一杯毒药,送到她面前。

    时光太残忍,也太恶毒。

    李蓉看着面前少年清亮的神色,猛地扬起剑来。

    然而扬剑的瞬间,无数片段又翻涌起来。

    当年宫宴,他质问她:“我已经在这深宫泥足深陷,为何还要拖无辜之人进来?”

    世家兵变,他满手是血从宫廷回来,颤抖着声和她说:“阿姐,母后抓着我的手,杀了父皇。”

    后来北伐,他怒喝她:“李蓉可见过北方百姓过得是什么日子?!你们内部倾轧养虎为患,把百姓当什么了!朕要出兵,朕是君王!”

    再后来她听说他不愿去中宫,上门劝她,他苦笑问她:“阿姐,你说我和楼子里那些卖身的娼妓有什么区别?”

    最后是秦真真死那天,他抱着人不肯撒手,她冲上一耳光抽在他脸上,抓着他的衣襟怒骂:“为个女人成这样子,李川你还记不记得你是谁?还记不记得你当做什么?”

    当时他仰起头,笑着问她:“我是谁?”

    她冷声回他:“你是帝王。”

    他听着就笑了,笑得很大声,一面笑一面摇头:“不,”他抬起头,很认真告诉她,“我是李川。”

    我是李川。

    李川闭上眼睛,剑急急而落,却在最后一刻急转,从他头顶发冠猛地削过。

    李川的头发散落而下,他睁开眼睛,李蓉握着剑,急急喘息。

    她看着面前的李川,眼泪止不住落下来。

    她不得不承认一件事——

    是她逼死了李川。

    是她,是她母亲,是整个宫廷,整个华京,一起逼死了年少的她、李川、上官雅、苏容华、苏容卿、谢兰清……

    巨大的无力和苦痛涌上来,她脑海里全是裴文宣双手拢袖,含笑静立的模样,他好似在说,殿下,别怕。

    这是她唯一的支撑,她提着剑,盯着跪在她的身前的人。

    李川茫然看她:“阿姐?”

    李蓉没有说话,她缓缓闭上眼睛,泪珠如雨而落。

    “秦临被崔清河杀了,”李蓉语速很快,“但我留了荀川在西北,西北情况不明,暂时不做考虑。”

    “李诚死了,他们弄了个假李诚意图登基。苏容卿暗中应当是早已联络了世家,华京之外最近的军防关卡有苏氏一万军力,一夜可至。陛下或许会希望你继续当太子,前提是没有我和上官家,能不能接受全看你。这些你都想好。”

    等说完这些,她睁开眼:“督查司的兵力我全部给你,青州的兵力我也给你,我会回青州,这一生,我都不会再入华京。我放过你。”

    她抿紧唇,捏紧了剑:“若你活着,也请你未来,放过我吧。”

    李蓉说完,便将剑扔到地面,转头离开。李川跪在地上,在她把手放在门上时,他沙哑出声:“阿姐,你为什么不能,多信我一点?”

    “我信不过的不是你,”李蓉垂着眼眸,“是这世间。”

    这世间太多龌龊肮脏,她不知道坐到高位的李川,会成为什么模样。

    当他成为帝王那一瞬,她就是世家,他们永远没有一个统一的立场,也要在这深宫里不断猜忌。

    她太清楚自己是什么人,其实当年李川杀她也对。

    如果李川死了,无论是李平还是李信,威胁到她的时候,她未必不会废了他们。

    为了利益,她最好杀了他,可她动不了手。

    她没法说服自己,把两个人的错误,交给他一个人承担。

    李蓉定下心神,神色慢慢归为平静,而后她双手用力,猛地打开大门。

    寒风骤然卷入,吹起她广袖翻飞。她抬头看向前方,便见裴文宣双手拢袖,转头看过来。

    “谈好了?”

    裴文宣带着笑,李蓉点头:“走吧。”

    说完之后,李蓉提步上前,裴文宣就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和她走在长廊之上。

    “我要回青州了。”

    “好。”

    “你留在华京吧,我知道你们是好友,他也一直是你心中最理想的君主,你留下辅佐他吧。有你在,我也放心。”

    “这可不行。”

    裴文宣轻笑,李蓉顿住脚步,她站在庭院里,好久,低低出声:“裴文宣,你不必为我误了你的前程。”

    “我不是为了殿下。”

    裴文宣说着,走上前去,他伸手环过她的腰,将手轻轻放在她的腹间,声音很轻:“我是为了我的夫人和孩子。”

    李蓉得了这话,一时僵在原地,震惊看着前方。

    裴文宣察觉她的失态,低笑出声来,他抬手将李蓉打横抱起,李蓉惊叫了一声,慌忙揽住他脖子,轻喝出声来:“你做什么!”

    “走,”裴文宣抱着她疾步往外走,高兴道,“咱们回去庆祝,我想抱你许久了。”

    “等等,裴文宣,你放我下来!”

    李蓉见大庭广众,有些急了,可裴文宣似乎也是忍了很久,终于得了机会,高兴得像个孩子,只道:“不放,你别乱动,免得伤了孩子。”

    李蓉听到这话,整个人立刻乖顺下来,裴文宣眼睛里落了光,看着整个人懵懵的李蓉,唇角忍不住扬起来。

    他抱着李蓉进了马车,刚一放下,李蓉便质问出声:“这什么时候的事儿?”

    “你是说……什么什么时候?”

    裴文宣掸衣坐下,似笑非笑:“什么时候怀的,还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别和我贫。”李蓉抓了旁边的软枕就砸了过去,裴文宣抬手接住,见李蓉恼了,赶紧说实话,“昨个儿回府,大夫查出来的。不过你受了颠簸,”裴文宣说着,也有些担忧起来,半蹲到李蓉身前,握住李蓉的手,“胎气不稳,要好好静养。”

    李蓉听着这话,还是觉得有那么些不真实的错觉,她恍惚了片刻,才想起来:“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李蓉说着,忍不住笑:“不是为了报复我吧?”

    “因为我不想让孩子影响你的决定,”裴文宣说着,将李蓉双手握在手里,声音很轻,“蓉蓉,这是你人生最重要的时候,你不该为了孩子,或者是我,影响你的判断。”

    “我希望你在这个时候,能真正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你已经和自己犟了一辈子,”裴文宣抬起头,握着她的手,“也该到头了。”

    李蓉看着面前的青年,他温和,从容,和二十岁尚显稚气的裴文宣不同,也和五十岁偏执冷漠的裴相不同,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裴文宣已经成了这样子。

    “你不也和自己犟了一辈子吗?什么时候议和了,我都不知道。”

    “从我承认喜欢你那一刻,从我决定无论如何都把你抢回来那一刻。”裴文宣笑起来,“我不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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