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Four 这样的一晌贪欢,如果一定有代价要付,那么好吧,我认了-《被遗忘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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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怎么行事小心,邵伊敏还是引起了越来越多的注意。

    某天早上她走进宿舍,嘴巴一向比脑袋动得快的陈媛媛马上说:“咦,邵伊敏,你一夜未归啊。”

    全宿舍的人都看向她,她只心平气和地回答:“你一直在等我吗?”

    陈媛媛顿时哑然,其他人也只好各自移开目光。

    又有一次苏哲在学校门口接她,有相识的同学正好路过,索性驻足一直看她上车。

    苏哲带她去了酒吧,是旧时废弃的教堂改建而成,在闹市区一个相对偏僻的街道上,门面很不显眼,面积也并不大,但里面内空高大幽深,拱形的屋顶悬着小天使雕像,四壁尽是彩绘玻璃,灯光照例地暧昧不明,一边小舞台上是个乐队在唱英文摇滚歌曲。

    苏哲和伊敏坐在角落的一张沙发上听歌喝酒,但她并不喜欢这里的喧闹,同时觉得自己一身学生装束和气氛格格不入。偶一抬头,她小吃了一惊,不远处和一个男人正在喝酒并窃窃私语的美女,尽管化了妆又被灯光照得面色变幻不定,可还是认得出是她的室友李思碧。她当然不喜欢在这里碰到熟人的感觉,推说耳朵难受,苏哲也不勉强,两人刚起身,李思碧恰好回头,把他们看个正着。

    各式各样的猜测凑合到一块儿,爱八卦的同学得出了比较接近事实的推理:邵伊敏交了男朋友——有偶尔的夜不归宿为证;帅——对男人的外形有鉴别发言权的李思碧可以保证;是学生的亲戚——看到邵伊敏上车的同学恰好也去过理工大的那次郊游。

    中文系女孩子理所当然地起了联想:“哈哈,家庭女教师,学生的亲戚,这么简·爱、这么琼瑶的故事。”

    陈媛媛从来口无遮拦:“什么年头了,会不会也有个疯老婆在家?”

    几个女孩子嬉笑成一团。罗音也觉得好笑,不过她看到伊敏出现在门口时,只庆幸自己还没逞口舌之快乱说什么。

    邵伊敏一向对别人闲聊的反应就慢半拍,寝室房门大开着,她当然把所有玩笑听了个正着,可是居然没往自己身上起任何联想。直到走进去后,几个女孩子看着她集体缄默时,她才回过神来。

    她从前太熟悉看到自己出现时的这种失语了,不过那都是在议论她的父母。她的脸一下发白了,什么也没说,扫了众人一眼,径直走到书桌前开抽屉拿了单放着的电池,转身走了出去。

    “果然不能随便在背后谈人事非。”罗音喃喃地说,她觉得邵伊敏那个眼神扫过来只短短一瞬,可是透着凌厉,着实有点儿厉害。

    陈媛媛不服气:“许她做不许人说吗?再说,我们也没说什么呀。”

    “别做不做的说得那么难听,人家恋爱,也不是啥大不了的事。”罗音不想再纠缠这个问题,八卦着好玩儿是一回事,八卦到当事人不开心就是另一回事了。

    刘洁也附和:“对呀,跟帅哥恋爱多好,不知道那男人到底有多帅,真想亲眼看看。”

    “那个男人不是她守得住的,我以前就在酒吧见过他,实在打眼,跟他搭讪的女人不少。”李思碧很干脆地说,“恋爱?做做梦不要紧,我希望她别认真。可是头一次恋爱不认真就怪了,有苦头等她吃了。”

    邵伊敏并没有生气,她仅仅是单纯地不喜欢被别人议论的那种感觉罢了。可是她也知道,想不让人议论那是不可能的。李思碧一向是众人议论的焦点,她也享受作为焦点人物的感受。然后从罗音、陈媛媛、刘洁的恋爱失恋,到生活严谨得无可挑剔的江小琳对于奖学金的争取,所有话题都会有人津津乐道。她一向不参与此类闲谈,对别人的八卦听听就算了,完全不往心里去,现在只希望别人对自己采取同样的态度,同时也提醒自己,不能玩得太疯了。

    她能坚持的不过是只在周末接受苏哲的邀约。先和乐清玩会儿游戏,苏哲过来接她,有时一块儿吃饭看场电影,有时带她出去转转,然后去他家。这种实在有点儿说不清性质的关系居然就这么很有规律地维持着,比她预料的时间一天多过一天。慢慢地,她对苏哲多少有了点儿了解。

    苏哲从理工大工科专业毕业,然后去美国“混了几年”,先读工科,后来转学商科,拿了个硕士学位后悠游了一阵子,去年回来,刚好赶上某家外资保险公司中部代表处成立,他就接着“混上了”——他自己的原话。

    他从来不提他的家人,邵伊敏反而松了口气,事实上,她对任何人的家庭都没有好奇心,觉得这样更好。苏哲对她的没有好奇心似乎也默认了。

    邵伊敏既不爱泡吧,也不爱购物。苏哲笑着说,她的生活习惯不像女孩子,倒有点儿像清教徒,不过也不勉强她。有时他开车带她晚上兜风,一路随意闲扯。到了师大后边的墨水湖,他停下车,两人沿湖散步。

    “你们学校后边这湖,以前我在这里钓过鱼,那会儿这里没修环湖路,晚上黑灯瞎火的。没这么多野鸳鸯,倒是有好多水鸟,湖水也比现在清澈。”

    湖边已经是垂柳青青,春风和煦,双双对对亲热的小情侣自然很多。

    没人会一个人跑这么远专门来钓鱼,邵伊敏嘴角勾起一个笑,知趣不提他交过的师大女友。可他偏偏说:“师大的美女的确比理工大要多,不过,我受不了学文科的女生那股矫情劲,说声再见都能整出生离死别的味道来。”

    她横他一眼,懒得搭腔,只想自己反正学的不是文科,当然更犯不着为同校女生名誉而战。

    他说:“当然,你不一样,你的大脑沟回部分估计和她们构造不同,你是能把生离死别当普通再见处理的那种人。”

    她并不生气,反倒被逗乐了:“你喜欢别人和你成天‘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吗?”

    “不喜欢。所以我半夜醒来,摸到你在身边,总会谢谢老天:没事,这个妞虽然会在我舍不得的时候非要走掉,可那不是死别,下周我们还会见面的。”他转头看着伊敏,威胁说,“不许做出那副忍吐的表情,不然待会儿回去有你好瞧的,我难得抒一回情,你必须配合一下我。”

    邵伊敏笑倒在他怀里:“我得引用你的话了,保持这样总能逗乐我的状态,我想我会爱上你。”

    “是呀,”他摸她的头发,“你爱的是快乐,不是我。可是没关系,你也让我快乐了。”

    他和他给的快乐能截然分开吗?她不清楚。好吧,快乐就好。她已经被自己给自己安排的高强度攻托福进度逼得有点儿神经衰弱了,所以欢迎这样一个轻松的周末。

    但苏哲也并不总是轻松的。再一个周末他明显烦躁,坐在外面等她和乐清时,手指敲着桌子,脸色显得阴郁。送走乐清,两人说到去哪儿吃饭,邵伊敏照例没有意见,他恼火地说:“偶尔主动说说自己的想法很为难吗?”

    头次见他这样不好说话,她建议说:“你的情绪好像不大好,我可以自己先回学校去。”

    苏哲更恼怒了:“这算什么,你的真当我们是sexpartner(性伙伴)了,开心的时候在一块儿乐乐,没情绪了各自走路。”

    “我只是不想和你吵架好不好,而且我确实不大懂得怎么哄人。”

    他盯着她看,眼神让她发毛,可是他终于只摆了下手:“你有生理周期,就当我有情绪周期好了。我不希望你生理期就说不来见我的面,弄得我们好像只有床上那点儿关系。现在是我的情绪周期,你也体谅我,让我自己待会儿就好了。”

    话说到这份儿上,邵伊敏也就只好随他去了。他开车回家,叫了外卖送东西上来,两人沉默地吃了。然后苏哲进去换了件衣服,走时打个招呼,直接说自己去酒吧喝点儿酒,可能会回来得晚点儿,不用等他。

    看着门在他背后关上,邵伊敏烦恼地想,原来恋爱里的麻烦实在不少。她头一次独自待在这个房子里,那种一个人在别人家的感觉很让她不安。

    她懒得多想,打开书包拿了书,开了落地灯,盘腿坐沙发上做自己的功课。身处这样安静的环境,学习效率十分高。看书看得累了,她去厨房拿了个苹果,洗干净坐到客厅飘窗窗台上吃着,春天柔软的风从半开的窗子吹进来,空气清新而温暖。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客厅过去一边是书房和主卧,另一边是餐厅、厨房和一个小储藏室,所有的房间都通风良好,光线充足。眼前这个房子装修得低调舒服,风格是她赞赏的那种。她来过多次了,但看着仍然觉得陌生。

    她十岁前住的房子在爸爸再婚时已经重新装修了,她的小房间后来当然给了她异母妹妹住。她妈妈再婚后的家她只去过有数几次,就再也不肯去了。她熟悉的唯一的房子就是爷爷奶奶的那个老厂区宿舍,楼道狭窄,拐角永远堆着杂物。房间内空不高,客厅狭小,厨房卫生间光线全都昏暗,整个结构可以说一无是处,可是她不知道到哪儿还能找到待在那个屋子里的安心感。

    想起旧时的房子,她不禁有点儿踌躇。照爷爷奶奶的说法,应该是把那房子卖了,然后把钱给她,充当留学前期必需的花费,爸爸也点头答应了。当地房价很低,一个面积不大的老厂区宿舍,照估价最多值十万块罢了。她并不惦记那笔钱,但的确想过等钱到了以后,像刘宏宇建议的那样,利用暑假去北京上新东方的托福短期强化班,这样八月底去参加考试才更有把握一点儿。可是父亲那边一直没有下文,而在qq里,刘宏宇说现在新东方暑期班报名早开始了,异常火爆,如果不抓紧恐怕根本排不上号。

    她看看时间,不到九点,这件事她平时也不好在宿舍电话里谈,现在迟疑一下,还是拿出手机打了爸爸家的电话。继母接听,有点儿惊奇:“小敏,你买手机了呀?”

    邵伊敏含糊地应了一声。她知趣地没说什么,叫来了邵伊敏父亲听电话。

    “最近传出拆迁的风声,据说有开发商看中了这一片老厂区宿舍,现在出手有点儿难,大家都在观望。”邵正森说话有点儿迟疑,“小敏,你是需要钱吗?你叔叔跟我说了你的打算,爸爸会支持你的。”

    邵伊敏知道父亲企业不景气,收入有限,并不想让他为难:“没事,申请学校那是下半年的事了,得等托福成绩出来再说,这会儿不用。”

    挂上电话后,她迅速盘点了一下自己的经济状况。她过得很节俭,但父母双方各自给的钱加在一起只够学费和基本生活费。北方中型工业城市的生活标准不高,她也从来不愿意再开口向他们要钱,一向是用奖学金和做家教的收入给自己添置衣物和零用。

    她既不要求进步,也不怎么参与学校的活动,更不和人套近乎。数学系算是师大学习风气最浓的系之一,刻苦学习、积极向上的大有人在,她的成绩很好,可有人比她更好,而且还有更多的筹码。她一向只能得金额有限的一等或者二等奖学金,从来和特等奖学金无缘。凭她手头的那点儿钱,报名考试够了,但要承担去北京上新东方的费用则完全不可能。看来也只好抓紧这段时间,留在本地多用点儿功了。等考试完了,而房子还没卖掉,到时拿什么钱来申请学校,她只能摇摇头。到时再说吧,她想,重新拿起了词汇书。

    4

    深夜,邵伊敏睡得正好。苏哲回来,身上满是从酒吧带回来的酒味、烟草味,纠缠上来,拉扯她的睡衣。她老大不耐烦地推开他,他不罢休,又缠过来。

    “醒醒宝贝,你看今晚的月亮多美。”他在她耳边随口瞎扯着,“春江花月,美景良宵,一个人睡觉多没意思。”

    她的一点儿睡意生生给吵没了,不免恼火:“你的酒品也太差了吧,喝多了直接洗澡睡觉多好。”

    “不,我喝多了会发情,我能坚持到回来看到你再发情已经很有品了。”

    邵伊敏不能不联想到自己的借酒装疯,顿时哑然,脸一下红了。黑暗中他龇牙轻声笑了,洁白的牙齿很醒目。她想象得到,那个笑容一定很可恶。她赌气翻个身不理他,但他一把抱起她,顺手拉开卧室窗帘,坐到窗边那把藤制摇椅上,月色如水一般照到两人身上。

    “反正你也睡不着了,陪我聊会儿天吧。”

    她打个呵欠:“聊什么?”

    “你不是这么煞风景吧。夜半无人,窃窃私语,还用问我聊什么吗?”

    她换个姿势,让自己靠得舒服点儿,看着月光筛过刚生出树叶的大树,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阴影:“真安静,你抒情吧,我保证配合好不好,不然的确有点儿辜负这样的夜晚。”

    苏哲笑了,用下巴揉着她的头发:“我一向喜欢你这随遇而安的性格。”

    “不然能怎么样?”

    “不生我的气吧?”

    “没生气。”邵伊敏说的是实话,她知道自己性格阴郁的一面,一直原谅自己,当然也能理解别人的坏心情,“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可能比你恶劣得多,那时候我就希望全世界都把我忘掉,让我一个人待着最好了。”

    “那样就能够自己想通吗?我很怀疑。我比较倾向于到人堆里去,耳朵边是轰鸣的音乐,眼前是一张张跟自己不相干的脸,喝一点儿酒,好像再大的不愉快也都散了。”苏哲抱着她柔软的身体,看着窗外那轮明月出一会儿神,“不问我为什么不愉快吗?”

    “如果你愿意说,我愿意听。”

    苏哲轻声笑了:“我就别指望你有主动问的那一天了。中午我去参加了前女友的婚礼,很隆重,很喜庆,就是出了一点儿小岔子。”他的声音在安静的夜晚听着柔和低沉,“婚礼中途,新娘把我叫到换衣服的房间,扑进我怀里哭了。”

    邵伊敏一下笑出了声,苏哲瞪她,认输地摇头:“你的大脑沟回当真和别的女人不一样。”

    “对不起,我没别的意思,可是一想象那场面,真的很好笑。”她努力忍笑,“然后呢?”

    “你当听故事呀,还然后呢。”苏哲扯一下嘴角,不知怎么的,也笑了,“可是真的有然后,然后新郎进来了,多尴尬。”

    接下来其实场面也不算难看,他镇定地将哭得梨花带雨的新娘交给了新郎:“我们是多年没见的老同学了,她难免有点儿激动,再加上婚礼带来的紧张、焦虑,你要多理解她。”

    新郎同样很镇定地接受了他的说辞,抱着新娘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哄她。他走出房间,随手带上门,直接出了酒店。

    “你就为这个烦恼?”邵伊敏倒有点儿不可思议了,斜睨着他,“可是我觉得,烦恼的那个似乎应该是新郎才对吧?”

    苏哲就算为前女友肖慧烦恼,也只是一会儿的事罢了。他对她的性格有充分的认识,哪怕她现在留校任教好几年了,又读到了博士,仍然有点儿和年龄不符的任性和天真。他只能同情那位看着气质儒雅,据说是理工大最年轻的副教授的新郎,同时祝他自求多福了。

    “是呀,男人烦恼的根源就是女人,远之则怨,近之则不逊。”他顺口说,并不打算提真正令他恼怒的原因。

    邵伊敏轻声笑了:“那我们保持不远不近吧。”她用手将两人身体撑开一点距离,“这样够不够?”

    月光下,她的笑容带点儿调皮,又带点儿平时没有的天真。苏哲收紧手臂将她搂到胸前:“不许,我们之间的问题不是距离不够,而是你无时不在努力想离我远一点儿。”

    他紧紧抱住她,没有一点儿间隙,低下头吻她,那样辗转缠绵,扫过她口腔的每个角落,掠夺她所有的意识。

    5

    第二天,邵伊敏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学校,手机响了,拿出来一看,是家里打来的,不觉有点儿吃惊,连忙接听。

    “小敏,是我。”原来是继母,她姓胡,是某医院的护士长。以前邵伊敏在年少倔强时期曾刻意管她叫胡阿姨。后来长大了一点儿,觉得这个叫法来得伤人又不利己。不管怎么说,这个继母都不曾刻薄自己,于是改口叫阿姨,算是略为亲近了一点儿,也到了她亲近的极限。

    “阿姨您好,有什么事吗?”她有些纳闷,继母从来没主动跟她打过电话,更别说她昨天已经刚打电话回去了。

    “我昨晚和今天早上打电话到你宿舍,你都不在,宿舍的一个女孩子说你没回去睡,只好打你手机。”

    邵伊敏不理这个话茬儿:“您找我有什么事?”

    “昨天你问起你父亲关于那个房子的事,我觉得我有点儿想法必须跟你说清楚,不然真的很难受。”

    “好的,您说。”邵伊敏预计她打算讲的不是什么好话,不过也只能听着了。她走到飘窗窗台边坐下,想着总比在宿舍众人旁听下接这个电话要好一些。

    “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小敏,你爷爷奶奶安排卖房这件事很伤我的心。小菲跟你一样,也是邵家的孩子,爷爷奶奶多年来对她不闻不问,到现在哪怕象征性地留一点儿给她的意思都没有。”邵伊菲是伊敏的异母妹妹,说得动情,继母声音都有点儿更咽了,“她昨天还在问我,为什么爷爷奶奶只喜欢姐姐不喜欢她。”

    爷爷奶奶确实因为嫌恶儿子闹婚外情,根本拒绝见新儿媳,连带着对他们的另一个孙女没多少感情。不过,邵伊敏不认为一个不到十岁的女孩子会在意从来没生活在一起、只见过几面的老人是否喜欢自己,她保持沉默。

    “我知道这么处理房子不是你的意见,小敏,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可是你应该知道,现在小菲也一天天长大了,我和你爸爸都只是工薪族,单位效益也都说不上好,要负担姐妹两个的教育费用确实是勉力为之。听你爸爸说,你还有出国留学的打算,这是好事,可是我不能不说一句,恐怕那个费用就不是我们能力范围内的事情了。”

    “我早跟我爸爸说过,大学毕业以后我会独立,至于是在哪里独立,就不用你们多担心了。阿姨,还有什么事吗?”

    “话是这么说,但眼下房子暂时也没法儿出手。你爸爸肯定不可能对你留学的费用不管不问,我已经没办法让他明白,小菲也是她女儿,爷爷奶奶的遗产她也应该有份儿。你一向明理,所以我希望你能跟你爸爸讲清楚,不会再跟他提额外的要求,我们确实负担不起。”

    “阿姨,容我提醒您,爷爷奶奶眼下都健在,房子是他们的财产不是遗产,他们有权利按自己的愿望处理,谈不上谁有份儿谁没份儿。”

    “可是这样对小菲公平吗?”

    “公平?阿姨,既然您谈到这个问题,那您觉得,我的父亲在我成长的过程中基本不见踪影,对我来说公平吗?您觉得,我可能得到这区区几万块卖房子的钱,就比小菲幸运吗?”伊敏笑了,“我原谅我父亲,至少他负担了除我以外的另一个完整的家庭责任,至少让小菲享受到了一个完整的父亲。可是再别找我要公平,我给不了。”

    她的继母一下语塞,停了一会儿才说:“我觉得,你爸爸已经对你尽到责任了,他就是觉得你可怜,所以一向对你的教育费、生活费都是该给多少给多少,从不拖拉,我也从来没对他说过什么。如果不是现在实在为自己的女儿觉得不值,我不会跟你说这些话。”

    “我父亲真觉得我可怜吗?”邵伊敏怒极反笑,“好吧胡阿姨,请转告他,我承认,我父亲到目前为止对我尽到了金钱上的责任,希望他能继续尽这份责任直到明年我毕业,其他额外的都不用他来负担。”

    “你对你爸爸真的一点儿感情也没有吗?我都不敢告诉他你没在宿舍住到外面过夜的事。一个女孩子总该自重吧,他听了非气坏不可。”

    “没关系,我猜我爸爸有这份心理承受能力的,直接告诉他吧,我的确没在宿舍,我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可是我能保证,这个男人不是有妇之夫。”

    那边继母彻底哑口无言了,邵伊敏挂机,只觉得手抖得厉害。她顺手将手机丢在窗台上,看着窗外草坪中央那棵几人才能合抱的大树。苏哲告诉过她,这是一棵树龄将近百年的樟树,此时正当花期,可是小小的黄绿色的花混在茂密的树叶里很不显眼,只有努力看,才能看到花的形状。她瞪大眼睛,看得眼睛几乎酸涩了。

    苏哲不知什么时候从卧室出来,一手环抱住她,一手握住她仍然颤抖不已的手。她不假思索地狠狠往回抽,也没能抽回来,他安慰地说:“别生气,可怜的宝贝。”

    她顿时爆发了,一下推开他,直奔向玄关。苏哲一把拖住她,她狠命挣扎着想甩脱他:“不许再跟我提什么可怜的,不许。”她声嘶力竭地嚷着,“我受够了你们自以为是的怜悯,我真的可怜吗?好吧,那我也不用你们来同情。”

    苏哲紧紧抱住她,不管她的踢打,将她圈在自己胸前。她没法儿挣脱,急怒之下,头狠狠撞向他的身体。他疼得哼了一声,仍然没有放手。她很快挣出了一头一脸的汗,可是也全身无力,停止了挣扎,任由他抱自己坐到沙发上。她将头埋在他怀里,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发现脸下的衬衫是湿的,那湿痕越洇越大,显然不是流汗造成的。她跳起身,跑进了浴室,只见自己满脸是泪,头发乱蓬蓬的,汗水将一点儿碎发粘在额头上,样子着实狼狈。

    邵伊敏打开水龙头,埋下头,双手掬起水,冲洗着脸上的汗水泪痕,良久才扯过自己的毛巾擦拭干净,往脸上拍爽肤水,再擦点乳液,梳理好头发,镜中的自己似乎恢复了平静,可是眼圈泛着红,一张脸木木的,怎么看都觉得陌生。

    她忘了上次哭是什么时候了。可笑的是,她却记得陈媛媛上学期期末突然失恋,伏在寝室床上放声大哭的情景。她哭得那么酣畅淋漓,宿舍里的人纷纷安慰她,连一向瞧不上她的李思碧也站得稍远,凉凉地讲着关于男人靠不住女儿当自强的理论。这种场合,邵伊敏完全插不上话,她只看得吃惊,明白自己从来就做不到这么理直气壮地表达感情。

    她无精打采地打开浴室门,苏哲正站在门外,他脱下胸口打湿一大片的衬衫,随手扔到洗衣篮里,然后牵住她的手,走回客厅,让她坐到沙发上,转身去厨房倒了杯水递给她。她双手捧着杯子,一下喝了半杯水,将杯子放到茶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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