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有心人-《医见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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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寒做了一天的手术,基本上没下过台。为了不上厕所,她连水都不敢喝,最后一台做完的时候她整个人几乎累到痉挛,瘫坐在地上缓了半天才觉得重新活了过来。

    她摘了帽子手套,叮嘱其他医生:“晚上就拜托你们照看了,这里没有心电监护仪,所以生命体征一定要认认真真量,不能有一点敷衍,有任何突发状况随时叫我,我就在邹上尉的营帐里。”

    原本前半句还是正义凛然的,但是后面的话一说就有点暧昧不清的意思。同住一个营帐,这种随军侍寝的感觉颇让人面红耳赤,她抬头一看,见那几人果然一副了然于心的暧昧神色,她懒得争辩,有气无力地摆摆手:“爱怎么着怎么着吧,总之,伤患不能有任何差池,不然谁都跑不了。”

    等她脱了手术衣从帐篷里出来时,天色已经完全变暗了,空茫茫的大地被废墟覆盖,天地一色,像是不见底的黑洞,张牙舞爪地侵蚀着黑暗,把所有的生命力都吞噬殆尽。

    她穿得不是很厚,风一吹过,密密匝匝的冷风从衣服缝隙里一拥而上,吹得她每个毛孔都透着寒意,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猫着腰往外走。

    灾区所有的水电都断了,瓦砾纵横的废墟上全凭一缕月光照着,寒风在空旷的地上吹过,带着哀嚎般的嘶鸣声,她脖子一凉,脚下的步伐忍不住加快。

    到了营帐后,邹亦时不在,温寒冻得直吸鼻子,蜷缩着在原地兜了几圈,原本还想休息一会儿,想着他的伤口还没换药,干脆跺跺脚,又出了帐篷。

    她沿途问路,终于在专门行政办公的营帐里找到了邹亦时。他们几个指挥官连夜开会,映衬着漆黑森冷的氛围和昏黄模糊的应急灯光,个个神情肃穆,脸色难看。

    邹亦时坐在左侧,首位是一个身姿魁梧、面容冷硬的中年男人,看样子应该是他们的首长。她在营帐外,既听不到里头的谈话声,也不敢出声打扰,只好抱着胳膊浑身哆嗦地在外头等着。

    现在情势紧张,营帐里的气氛压抑而急迫,团长声若洪钟,开口时声线粗重沉闷,透着不怒自威的威严:“张恒远存在严重的失职,作为一名抗震救灾的军官,你这是重大的决策失误,不过事已至此,关于你的处分以后再说,现在就处理方法大家谈谈自己的意见。”

    旁边一营的营长斟酌了一下道:“现在帐篷的搭建已经落实了,如果再全部更换,首先是物资跟不上,人手不足,再来是全部返工的话时间精力也不足。”

    “那是自然,现在是救灾的关键时刻,哪有工夫返工。”团长沉思片刻,虽不至一筹莫展,但是眉心紧紧地拧着。他虽然有海纳百川的气度,但是现在情势不同以往,一点差池都是对群众的不负责,所以他的脸上难免有一丝无法掩藏的愠怒。

    作为众矢之的的张恒远,此刻脸上所有的骄傲和张狂都消失殆尽,一脸的灰败局促,他面色僵硬地勾了勾嘴角,犹豫了半天才低声说道:“要不,先找些雨布盖上,如果真下雨了,也能挡一阵。”

    “雨布这个方法不是很妥当,首先物资没有办法解决,大家募捐的钱都用来采购生活用品了,现在天气转凉,棉被、电热毯、棉衣、发电机都需要大笔的支出,还有食物、饮水、伤患的手术医疗等,就是笔巨大的费用,我们现在连灾民的基本生活需要都是勉强能满足,拿救命的钱买这暂时应急的雨布,是不是有点本末倒置了?”

    说话的是二营的营长,他话音一落,边上的一个副营长随声附和道:“是啊,最近募捐的款项都用来解决基本安置问题了,资金不到位,就没有余钱买其他物品。就目前而言,我们救援人员的吃住都没有彻底安顿好,资金确实是个问题。我不是很赞同这种方法。”

    “那你说应该怎么办?”团长反问一句,那副营长想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道:“就我看,其实我们现在这么紧急的状况,防患于未然这样的事缓一缓也可以,这天也不见得会立刻下雨,这几天先这么着,我们着手先筹备着,兴许还不下雨呢!”

    “就是因为情况紧急,所以得未雨绸缪,难不成非得等瓢泼大雨把帐篷冲了再去补救?”团长语气中带了丝恨铁不成钢的愠怒,话毕,又觉得自己现在发火也无济于事,于是一脸冷漠地摆了摆手,叹了口气,目光落在邹亦时身上,把最后的希望放在他身上:“邹上尉,你有什么想法?”

    邹亦时沉思了一下,斟酌好之后说道:“我倒是觉得张营长说的也确实可行,毕竟现在这是唯一的方法,真要下雨也能应急,给日后的改进作准备。关于物资的来源,我倒是有些渠道,如果首长同意的话,我先试试。”

    “嗯,好!就按你说的来,明天之前务必把这件事妥善解决了,万一出了岔子,唯你是问!”团长看似语气严厉,脸上没有半点轻松的神色,眼底深处却有赞赏和欣慰一闪而过。

    张恒远回头看着邹亦时,狠咬着后槽牙,一脸的怨毒。

    他苦心经营了这么久,步步为营,一点点爬到如今这个位置,但是到了关键时刻还是不敌邹亦时的风头。

    找雨布的事情落在邹亦时头上,这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没人有这个能耐去冒险,毕竟今时不同往日,是没有时间供你试手的,必须一出手就稳稳地拿下来,所以压力很大。

    可是看邹亦时气定神闲、胸有成竹的模样,倒不像是有困扰的,众人心中揣测,但愿邹亦时能挑得起这大梁,他们也能避免被连坐。

    紧急会议开完,邹亦时起身往外走,一抬头就看见了营帐外冻得直哆嗦的温寒。

    他毫不介意周围人的眼光,几步走过去把她搂在怀里,冷着脸呵斥她:“这么晚了跑出来干吗,你不知道冷?”

    温寒吸吸鼻子,从他怀里挣脱出一只手来,探到他背后摸了摸他肩胛骨上的固定板:“今天没动胳膊吧?伤口感觉怎么样?麻不麻?”

    邹亦时贪恋地轻吻她的脸颊,答非所问:“每天不管多苦多累,只要有你在身边就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温寒失笑出声:“把你使不完的劲给右胳膊匀一匀,也不至于让我天天操心。”

    “今天晚上你早点休息,我得出去一趟。”邹亦时摸着她的发顶。虽然深更半夜的夜色透着清凉孤寂,但是他深邃黝黑的眼底却氤氲着绵延不绝的宠溺,温暖到能把人融化。

    “要去干吗?方便说吗?”温寒仰头看着他,神色纯粹,大方自然。

    “去找霍瑾轩。”邹亦时坦然开口,心知她并不会在意。

    果然,温寒没有多想,却很机敏地想到了事件的始末:“你想要他赞助?”

    “嗯,赈灾的帐篷都是不防水的,这个季节这里又正好赶上梅雨气候,如果老天爷不给面子,一场瓢泼大雨下来,那就不是天灾,而是人祸了。”

    温寒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心知两万多的灾民可不是闹着玩的,任何不以为然的细节都会造成不可预估的严重后果,她点点头,面色严肃,嘴上说道:“我先给你换个药,你再走也不迟。”

    “来不及了,”邹亦时侧身就要走,温寒一把扯住他的袖子,态度强硬地说道:“必须包扎!你得清楚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万一你出了什么岔子,你准备把这挑子撂给谁?”

    邹亦时一愣,眯着眼睛瞧了瞧她,半晌,俯身啄吻了一下她微启的嘴唇,柔声道:“好,我听你的!”

    两人去了医疗基地,温寒手脚麻利地替他重新换药包扎伤口,确认他的伤口没有感染化脓后才稍稍放心。

    “你准备怎么和他说?”

    温寒替邹亦时拎着衣袖穿上上衣,他的肌肉紧实健硕,线条美好,泛着健康的浅麦色。听了她的话,他身子一顿,扭过头来看她,嘴角泛着一丝浅笑,眼底有一闪而过的玩味,他眯着眼,所以看不真切。“怎么?怕我吃亏?”

    “没有。就是他之前找过我,要我把钱转交给你,我说你不差钱,不稀罕。”温寒替邹亦时系扣子,眉心皱着,似乎很苦恼,半晌又诺诺地说道,“你自己看着办,总之,以大局为重。”

    邹亦时朗声笑出来,胸口嗡嗡作响,笑声甜腻绵软,漫不经心的性感微微荡漾开来,他单手捏起温寒的下巴,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低声道:“你放心,我好歹是个军人,懂得孰轻孰重。”

    温寒羞红了脸,轻轻点了点头。

    邹亦时直接乘坐直升机离开,温寒送他出去,机翼扇动起来的大风吹得她发丝凌乱、衣摆飞扬。耳边轰鸣,她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能冲邹亦时用力地挥了挥手,他矫健的身姿很快消失在机舱里,随着直升机的轰鸣一并消失不见。

    送走他,温寒争分夺秒地休息了一会儿,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现在这种情况,他们这些人是最不能倒下的。少了邹亦时的陪伴,她心里身侧都是空荡荡的,没个着落,压力一大就开始习惯性地失眠,她盯着帐篷看了几个小时,心中极其哀怨,好不容易有了休息的时间,她却不能安然入眠。

    第二天天不亮温寒就起来了,灾区条件艰苦,没那么多讲究,她拿凉水抹了把脸,扎了头发往外走,一出帐篷,阴冷潮湿的风扑面而来,直吹的她心窝都犯凉。

    天空暗沉,像是拧不干的抹布,透着沉甸甸的湿意,空气都不那么干爽清透,吸进肺里都觉得憋闷坠胀。

    邹亦时还没回来,这天气阴沉,看着有一场大雨蓄势待发着,如果雨布供应不及时,那邹亦时的一切辛苦就都是枉然。

    温寒照例查看病人,刚去了医疗基地,就见帐篷外头乱哄哄的。她心一惊,赶紧冲进去,里头乱作一团,抢救的,准备手术台的,测量生命体征的,把病人围得水泄不通。

    一个小护士惨白着脸,口齿不清地拉着她说道:“温大夫你来得正好,我正准备去找你呢!”

    温寒冷了脸,额头跳痛,都经历了这么多抢救了,他们照样慌乱不堪,没有一点头绪,遇事压根不晓得沉着冷静,闹闹哄哄反倒延误病情。

    “都散开,我来做心肺复苏,小张,去准备心电图仪顺带给患者做紧急心电图,小李,你去测量生命体征,顺带给患者吸氧,小王,你去准备手术台。”温寒嘱咐完,看了一眼患者,又道,“准备胸腔大器械包,得开胸!”

    众人得了令,像是被堵的水龙头终于疏通了。人们有序地干活,温寒撸起袖子,直接跪在地上,撕开患者的前襟,开始标准有力地做胸外按压。

    “患者有气胸,给我一个五十毫升的注射器!”温寒按压得大汗淋漓,手腕红肿虚脱,但力道不减,患者渐渐有了生命体征,总算活了过来。

    取注射器的大夫走出去几步,又猛地刹住脚,一脸怀疑地问道:“开气胸?”

    “不然呢?”温寒抬头,眼神清澈,雪白的脸颊上沾了一丝血迹,红与白的极端,泛着妖艳的美。她眼底似乎有一潭深水,既看不穿,又猜不透,只是泛着潋滟的光泽,让人感觉神秘而又高傲。

    那大夫愣了一下,心中却忍不住嘀咕,气胸最怕的就是贸然地释放胸腔气体,如果操作不当极易引起胸腔负压消失,从而导致肺不张,最后人会因为机械性窒息死亡。这种情况很凶险,即便是在手术室,如果不做充分的准备,不是经验丰富的医生上手的话,手术中的突发情况很难预料,预后也不是很好,相对来说是胸外科手术里比较棘手的一类。

    就算抛开手术本身来说,温大夫擅长骨外科,即便同为医生,也讲究术业有专攻,胸外科的大夫都不擅长的手术,她一个骨外科的怎么敢上手?

    他原本还想反问一下,但是这个温大夫向来冷漠又不通晓人情世故,偏偏能力超强技术过硬,虽然受不了她的性子,她的专业技能却让人心服口服。

    这么一琢磨,这大夫觉得她这么说自然有她的道理,当下也不敢再质疑,急忙跑去找五十毫升的注射器。

    找到注射器后,他正欲递给温大夫,营帐外突然急匆匆地冲进来一个人,白大褂的衣摆扇起一阵冷风,火急火燎地扑到温寒面前,把那递到中途的注射器一把夺了过来。

    温寒满手是血,摊开的手掌落了空,慢慢地握成拳,她一抬头,眸中有一闪而过的不满,她蹙眉想了想,不确定中又带了点不以为然:“中心医院的刘主任?”

    这个刘主任是行业内出了名的恃才傲物的大夫,平时眼高于顶,从来不会听任何人的意见,说好听点是有主见,说直白点就是一意孤行。他的技术过硬,有些观点也确实独到尖锐,一针见血,因此凡是和他共事的人渐渐也被他磨平了脾气,习惯性地听命于他,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栽过跟头,所以狂妄自大的本性越发被助长。

    温寒并非他手底下的人,没必要听从他的使唤,再说,现在情况紧急,哪有时间去争执辩驳?

    “你管我是谁!我是胸外科的主任,你是谁?气胸多凶险你知道吗?你拿五十毫升的注射器刺穿胸腔,在你放气的过程中胸腔负压会消失,肺不张之后患者立刻就机械性窒息,不到五分钟就会彻底死亡,你凭什么冒这个险?”

    “这个我清楚。”温寒并不是刚进入临床无知无畏的小医生,她在做任何操作前都会进行充分周全的权衡和利弊的分析,当潜在危害小于潜在利益时,临床上是允许冒一定的风险的。

    刘主任势必也懂得这个道理,但似乎觉得这是他的专长,不允许别人挑战他的权威,直白地表示就是不允许她进行风险操作。

    “清楚你还这么做?你这是对患者不负责,你一个骨外科医生在这里班门弄斧!我坚决不允许这样的操作!”

    刘主任是出了名的固执,温寒又一直高冷傲娇,两人谁也不落下乘。

    这个病人必须立刻放出胸腔气体,在这一点上温寒不作任何退步,她扫了一眼生命体征还算有起色的患者,估摸了有两分钟的时间来掰扯这些废话,她在白大褂上擦了擦血,眼神淡漠清冷,言简意赅地说道:“首先,我希望您明白,我攻读的是胸外的硕士生,虽然临床经验不丰富,但利弊还是懂得的;其次,这是救灾现场,不是在手术间,没有时间和物资去准备这些精细的东西,我们只能以保住患者性命为唯一的目的;最后那就是,刘主任,你觉得如果不用这种方法放气,你还有什么其他方法?”

    如果在手术间,胸腔排气是需要用特制的胸腔排气管,连接上呼吸机之后才可以进行。这些东西灾区里压根不会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即便刘主任有通天的本事,又如何空手打开胸腔,维持肺扩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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