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2 章 盘滩-《玲珑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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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旁撑伞的丁老大忍不住笑出来一声,露生气得回头道:“笑什么!”自己也耐不住笑了,林继庸拽了他笑道,“你呢,有一些忠臣的毛病,喜欢文死谏武死战的,其实大可不必。人人心里都有难处,不能万事都以你那套道德标准确定,大局不错就够了。这种昧心钱你们安龙又不是没挣过,权当是劫富济贫。”

    合着林教授是在这儿打预防针了。

    丁老大亦道:“林大先生说得有理,小爷不知道这里头的利害。管住自己就好。”

    雨势逐渐大了,雷声在幽深的峡道里变成龙吟一样绵长不绝的低吟,间着纤夫们呐喊的声音。露生自恃有雨衣,将伞让给林继庸,自己在雨中站着,忽然听见雷雨声中传来低沉的歌声——心头打个寒战。问林继庸:“这是什么声音?”

    “拉纤呢。”

    “喊的号子?这也不像。”

    “不是。”林继庸也侧耳听,“号子是号子,这是好多人一起喘气——喊不出来,你咬牙使劲也是这个声音。”

    露生一时听得怔住,他听惯了戏台上符号化的音乐,第一次听到这样原始的歌声,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它自有天成的节拍和韵律,包含血泪生死的苦难的声音,对抗着雷雨和江流,明亮的呐喊是它的鼓和板,人的呼吸才是吟唱,一声一声的叹息接续起来的曲牌,声声慢,还是满江红。

    林继庸歪头看他,林教授兔子弹跳:“不冷吗?往上去还有呢,越到险滩越好听。”

    这场雨到第二天早上也没停下来。但第二天上午,安龙的船已经在盘滩了。王宝驹垂头丧气,也跟在露生身边。

    林继庸当然是不赞成搭救这个傻叉的,奈何露生道:“并不是我可怜他,他牵扯到这件事里,我又明说了是他的朋友,若放着不管,只怕他恨我。万一事情闹大了,搅得我们不得安宁。”

    林教授亦解其意,但凡人遇上祸事,最恨的不是罪魁祸首,反而是没搭救自己的人。就比如船坏了,他不恨自己不小心、也不恨造船的马虎,只恨路过的人没拼命救他。因此默许。

    王宝驹别别扭扭地在后头站着,露生知道这人生就的草包,懒得告诉他实情,只说“强龙难压地头蛇,你的洋酒不要管了,货款多少,我到重庆帮你说情。”

    王宝驹偏还不信:“你帮我说情?”

    露生烦得要命,按捺着性子道:“我和刘厅长有些交情,你父亲也认识他,现你出了事故,不必我出面,你自己去求一求就有的。”看他还是纠结货物,索性道:“他们要你赔五千块,你赔得起么?我也没这么多钱。与其在这里扣着,不如先把你剩下的东西搬我船上来,到了重庆再做计较。你不愿意,那我也没办法了。到时候别怨我没搭救你。”

    饶是这样说,黛玉兽大冤种,还是替这个草包掏了三百块钱。

    这些钱保住了王草包剩下的货物。幸而眼下行程顺利,开支都还在预算内。王草包果然没点脑子,换个人此时不说感恩戴德,至少和颜相对,他倒好,只顾着伤心检查他剩下的货。中间还跑来问了一次“我许你的洋酒你还要不要”。

    这一路走得活像西天取经,白老板要是唐僧,王草包少爷就是个九九八十一难的自动生成器,随机为您生成一些恶劣心情。露生只管看纤工搬运,也不睬他——主要也是没心思理睬。青滩水流湍急,从这里盘滩,要把货物搬到柏木船上,运过险滩,再把船拉过去。这过程里难免折损一些东西,可他船上的这些东西却是一个也不能折的,少一个零件就废一整台机器,说不得请柏木船的工头吃了一顿饭,又请纤夫们吃酒。

    丁广雄见他挽起裤脚,也要跟着上木船,吓得拦着道:“我跟着押船,小爷在这里等吧!”

    露生摇头不肯:“我吃了偷懒的亏,决不再吃第二回。之前来重庆,觉得自己访查得很细,结果还是失于考证,这一路上要不是亲自跟随,我也和那个姓王的一样,什么事都是蒙着眼走路。”叫林继庸,“您也不要闲着,我们一人押一条,都跟着走一趟,这次走过了,以后别人就诓不到了。”

    林教授:“你当真?!”

    露生看看江水:“自然当真!难道您怕了?”

    林继庸在心里惊天爆笑,觉得白老板或许真的是脑子不好,这么些货物少说也要盘一整天,他知不知道在柏木船上颠一天是什么感受?船工和纤夫倒不觉得稀奇,他们在江上见得多了,别说是男人了,连带大小姐们,走私丝袜香水去重庆,还不是换了布鞋战战兢兢地押着柏木船过江?

    还有淹死的呢!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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