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1 我已经不在原点了-《舍我其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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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景初平时在棋院,休息日的时候会到解寒洲的围棋道场讲棋。

    解寒洲的围棋道场离程了家很近,程爸爸出院之后,她没事就到围棋道场去看看盛景初。

    围棋道场招收的都是十五岁以下的棋童。

    盛景初最早带的是高级班,没几天曹熹和死活要跟他换,就把他换到了初级班,班上都是一些小豆丁,最大的不超过八岁,最小的也才五六岁,边下棋还边舔手指头。

    这帮小孩子下棋的时候倒还好,只要没有事做,立马能吵翻了天,噪音之大,使檐下的燕子都挪了窝。

    继做发夹之后,程了又迷上了织毛衣,还给大家都许下诺言,一定要给奶奶织双厚厚的毛手套,给老爹织条毛裤,给程意织条漂亮的披肩,给程诺织件马甲。

    至于盛景初,她发下宏愿,要织一条羊毛毯子。

    盛景初上课的时候,她就拿着棒针坐在教室的后面织东西,只可惜想法是好的,实力有点儿不足,别说毛手套,连个毛手腕套都没织出来,她拆拆织织,织织拆拆,一团团毛线由直线变成波浪线。

    盛景初将最小的小朋友天天抱在腿上,就着他的手落下一子。

    其他小朋友围着看,叽叽喳喳地发表意见。

    其中一个叫亮亮的小朋友很不高兴,挤到盛景初身边:“老师,老师,你为什么抱天天不抱我?”

    天天听了这个话,死死地抱住盛景初的腰,把脸埋到盛景初胸前,不时偷偷地瞪一眼要夺自己位置的亮亮。

    盛景初似乎有无限的耐心,他笑着摸了摸亮亮的脑袋:“你这局赢了天天,老师就抱你好不好?”

    天天听了这个话,探出脑袋来,唆了唆手指头,一说话还在流口水:“我不要跟他下!”

    亮亮已经坐到了盛景初对面:“就要,就要!”

    天天最终还是勉为其难地跟亮亮下起来。

    天天也不过刚懂得规则,胡乱下了一气,到底是亮亮赢了。

    天天瞪着萌萌的大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很快,眼睛里就汪了一包眼泪。

    亮亮将天天挤下来,用手指刮了刮脸皮:“小哭包!”

    天天既没了位置,又没了面子,哭得更加大声了。

    盛景初蹲下来,伸手揩掉了天天的眼泪:“男子汉怎么可以输了棋就哭呢?”

    天天听了这个话,声音小了一些,小胸脯一抽一抽的。

    盛景初拿出纸巾给他擦了擦鼻涕:“好了,现在呢,你先在一旁思考一下为什么会输,我给你五分钟的时间,你说对了,老师给你一个小小的奖励好不好?”

    天天点点头,乖乖站到了一旁。

    那边的亮亮已经等不及了,噌噌爬到盛景初的膝盖上,得意地看着周围的同学。

    盛景初问他:“亮亮,你已经学棋一年了吧?”

    亮亮点点头。

    “那你是不是班里学棋时间最长的孩子?”

    亮亮又点点头。

    “天天才学棋不到一个月,你胜了他,也没什么值得夸耀的对不对?”

    亮亮有些不好意思,垂下了头。

    “那现在老师给你讲一下,明明你可以马上胜了天天的,为什么要下到第十个子才赢。”

    程了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盛景初时,眼珠子就差没瞪出来。

    他明明是那种看起来极冷淡的性格,而且惜言如金,能用一个字表达绝对不会用两个字的人,对待小孩子却温声细语,小孩子哭闹他也不会烦躁,一点儿一点儿开解,实在闹得厉害了,他还会抱着哄一哄。

    其实不要说程了,就是曹熹和也万万没想到,他高冷的师兄可以对小孩儿如此耐心。

    要知道,曹熹和第一次接手这帮小孩儿的时候差点儿没疯了,有个小孩子居然还穿着开裆裤,一言不合就尿了他一身,他最后只好和这群小孩儿一起哭。

    好歹把初级班塞给了盛景初,他觉得教高级班能省点儿心,谁知道高级班的小孩儿正是青春期,一个人揣着八个心眼儿,他好说歹说都不行,干脆拿着教鞭一个一个把他们揍服帖了。

    学生嘴上虽然老实了,心里却憋着一股气,隔三岔五就向上反映。道场的教导主任没少找曹熹和谈话,气得他干脆不干了,还是老师给他打了个电话,让他不得不回来了。

    谁想到学生都跑到盛景初的班里去请教问题了,让他这个正牌的老师觉得很没有面子。

    曹熹和也得出了经验,光用大棒教训是没用的,多少要有点儿鼓励。

    他的鼓励方式就是每个月比赛获胜的那个,带着他去国家棋院参观一次。

    这个设想很好,但没想到连续三个月都是一个人获胜,他连续带着那少年去了三次,这个少年就不高兴了:“还不如去游乐园呢。”

    楼下盛景初的初级班就是这样,每个月表现最好的小孩子,盛景初就带他去游乐园玩。

    曹熹和大怒:“那你从初级班开始重念吧!”

    少年二话不说收拾好棋盘,下楼去了。

    最后曹熹和退了一步,铁青着一张脸带着少年去找盛景初。

    “那什么,我们今天下午和你一起去游乐园。”

    第四周的下午是盛景初履行奖励的时间,这个月获得奖励的是天天。

    盛景初无可无不可,他开车,程了坐在副驾驶,天天、曹熹和、少年坐在后面一排。

    天天非要坐在曹熹和的身上,曹熹和相当不乐意,打眼一看孩子要哭,只好勉为其难地抱着他。一路上憋着火,给孩子灌毒鸡汤。

    曹熹和问怀里的孩子:“你叫天天对吧?”

    天天点点头。

    “我跟你说啊,”曹熹和笑得像只大尾巴狼,“天天这个名字一听就没有高手范儿。”

    天天瞪着一双懵懂的眼睛看着他。

    “没听懂是吧?”曹熹和还“善意”地解释了一把,“就是你这个名字呢,一看就没有冠军相。像什么中日韩围棋赛啊、王座邀请赛之类的,你就别想了,连入围都进不去。”

    程了简直要听不下去了,她刚准备开口,盛景初说在前面:“小曹,我记得你以前叫乐乐来着。”

    曹熹和顿时不吱声了。

    当然,像曹熹和这样的话痨,你让他闭嘴是不大可能的,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开了。

    “师嫂,我师兄小时候呢,老师家来了几个外宾交流访问,其中有个德国小孩儿,很喜欢汉文化,也学过下棋,要跟我师兄下棋。老师就把我师兄拉到一边嘱咐他:‘景初啊,你跟他下棋的时候点到为止就可以了。’

    “结果你猜怎么着,我师兄把那德国小孩儿赢得都要哭出来了。老师就挺生气的,问他:‘你看我明明跟你说过要点到为止的,你怎么让人家输得那么难看?’

    “你猜我师兄说什么?我师兄说:‘老师,点到为止不是让他输得一个子不剩的意思吗?’”

    说完,他乐得直拍大腿。

    “我老师也乐了,忘了他只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儿了,根本不知道‘点到为止’是什么意思。”

    盛景初问他:“你要我说说你第一次在韩国喝烧酒以后的事吗?”

    曹熹和顿时又不吱声了。

    到了地方,曹熹和才大呼上当:“你们要去的是儿童乐园啊?”

    江城有两个游乐场,儿童乐园是早些年建的,后来又建了一个更加现代化的游乐场,叫江城游乐场。

    曹熹和扭头看看身边的少年:“那什么,要不我还是带你到棋院溜达一圈儿?今天下午蒋春来老师讲课,专门分析赵延勋的。”

    少年的节操也很不稳定,听说蒋春来讲课,立马高高兴兴地跟曹熹和走了,剩下程了和盛景初面面相觑。

    程了忍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问盛景初:“曹熹和在韩国喝烧酒以后发生了什么事?”

    盛景初没回答,准备去买票。

    她拉着盛景初的袖子:“讲一讲,讲一讲……我拿我的一件糗事交换。”

    盛景初拿她没有办法。

    “那是小曹第一次去韩国,韩国棋院请中国棋手喝酒,他酒量不大,喝得不少,抱着饭店的柱子,嚷嚷着要给大家跳脱衣舞。第二天酒醒了觉得没脸,第二年的中日韩围棋邀请赛,他死活没好意思参加。

    “他之所以念念不忘地要战胜赵延勋,据说是因为当年赵延勋手上有一张他跳脱衣舞的照片。”

    程了笑眯眯地看着他,意有所指:“所以嘛,喝酒误事。”

    他催促她:“换你了。”

    程了很认真地回忆了一番,忽然一指地上,跳起脚来:“哎呀,蚯蚓!”

    盛景初迅速往后退了一步,再看时,哪有什么蚯蚓。

    程了笑得前仰后合:“哈,被我抓到了吧,你原来怕蚯蚓啊!”

    说什么怕蚯蚓死在自己面前,敢情是怕蚯蚓。

    “哦,有了。我给你讲个我小时候钓鱼的事。钓鱼得用饵吧,要先在地里挖蚯蚓,干的地方挖不着,得在湿的地方挖,最好是河边,掀开一块石头看看,十有八九就有。不过,一条蚯蚓钓一条鱼,太浪费,就把蚯蚓斩成一截一截的,哎哟,肠子都冒出来了。”

    盛景初皱了皱眉,牵着天天紧走了两步,将程了落在了后面。

    程了追上去:“蚯蚓身上又湿又粘。用手捏起来一截,还在动的呢。穿在钩子上……肠子是绿的……”

    天天见着什么都新奇,玩了旋转木马、电动转椅,又要坐疯狂老鼠。

    天天还指着摩天轮问程了是什么。

    程了很惊讶,现在的小孩子哪有不认识这些的,家长从小带着去博物馆、去动物园、去各种游乐园,甚至还有出国旅游的。

    在天天去蹦蹦床的时候,程了忍不住问盛景初:“他以前没来过游乐园吗?”

    盛景初摇头:“天天是孤儿。其实老师的围棋道场里,有很多孩子都是孤儿。

    “老师将全部家当都投在了围棋道场里,用了三十年的时间才建成今天的规模。

    “你知道将一个棋童培养成一个专业棋手需要多少钱吗?”

    他没有说具体的数字:“这里面有社会的援助,但是还不够,所以老师才会要求我们拿一部分奖金给他,媒体都说他这是在侵占学生的奖金,可他自己真的没用一分。

    “其实找到一个有天分的孩子并不难,难的是将这个孩子一点儿一点儿培养长大。我小时候住在老师家,经常听到师娘抱怨,家里没米了、没面了、儿子要留学没有钱。

    “他的衣服,只要没破,再旧也坚持穿,有一次去日本访问的时候,鞋底居然掉下来了。”

    他说这段话的时候,没有太多的情绪起伏,但是程了知道,他对老师的感情很深很深,深到他不愿意用一些感性的词来形容。

    因为只要用了,他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我肯定老师的付出,但并不赞成他的做法,薪火相传,不是一个人的付出可以实现的。怎样把公益和商业结合起来,才是围棋道场目前面临的最大困境。这也是我和老师最大的分歧,媒体都说我与老师交恶,其实也不算捕风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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