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史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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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汲郑列传

    汲黯字长孺,濮阳人。他的先祖曾受到古时卫国国君的恩宠。到汲黯时已是第七代,世代都在朝中担任卿大夫之职。汲黯靠父亲保举,在孝景帝的时候担任太子洗马,因为生性严厉而被人敬畏。孝景帝死后,太子继位,汲黯做了谒者。东越的闽越人和瓯越人火拼,皇上派汲黯去视察。他没有到达东越,只到了吴县便回来了,禀报皇上说:“东越人互殴,是因为当地民俗本来就这样,不值得屈尊天子的使臣前去过问。”河内发生了火灾,火势绵延烧毁了一千多户人家,皇上派汲黯去视察。他回来禀告皇上:“那里有一家不慎失火,火势便蔓延到邻近的房屋,不必多忧。我路过河南的时候,亲眼看到当地的贫民饱受水旱灾害之苦,有一万余家受灾,有的人家甚至父子相食,我就趁便凭着所持的朝廷的符节,打开了河南官仓,将储粮赈济给当地灾民。现在我请求把符节归还朝廷,承担假传圣旨的罪行。”皇上认为汲黯贤能,免了他的罪,调任他为荥阳县令。

    汲黯耻于当县令,便称病辞官回到故里。皇上听说后,就召汲黯担任中大夫。由于他屡次直言谏诤皇上,所以没有办法长期留在朝中,于是被调任为东海郡太守。汲黯崇尚黄老学说,治理官吏和处理民事,喜好清净无为,他把事情全都交给自己挑选出的得力的丞史去处理。他治理政务,不过是督查下属的施政大纲罢了,并不苛求小节。汲黯体弱多病,经常躺在卧室里休息不出门。过了一年多的时间,东海郡便清明太平,人们都赞赏他。皇上听说后,召汲黯回京担任主爵都尉,位列九卿。他治理政务力求清净无为,弘扬大的原则,不拘守法令条文。

    汲黯为人傲慢,不讲礼数,当面顶撞人,不能容忍别人的过错。与自己合得来的,他就友善待之;与自己合不来的,就不耐烦接待,士人们也都因此不愿依附他。然而汲黯好学,又好行侠仗义,极其注重志气节操。他日常居家,品行美好纯洁,上朝时喜欢直言劝谏,屡次当面出言冒犯皇上,时常仰慕傅柏、袁盎的为人。他与灌夫、郑当时以及宗正刘弃交好。他们也是因为多次直谏,不能久居高位。

    就在汲黯位列九卿的时候,王太后的弟弟武安侯田蚡做了宰相。年俸二千石的高官都去拜谒田蚡,田蚡却不答礼。而汲黯见到田蚡时从不下拜,常常只是向他拱手作揖就完事。皇上当时正在招揽文人和儒生,皇上说我想要怎样怎样,汲黯便道:“陛下心中的欲望很多,却只在表面上广施仁义,又怎么能真正仿效唐尧、虞舜的治国之道呢!”皇上沉默不语,心下恼怒,而后脸色大变就退朝了,公卿大臣都替汲黯感到害怕。皇上退朝后,对近臣说:“太过分了,汲黯太憨直了!”众臣中有人责备汲黯,汲黯说:“天子设置公卿这些辅佐大臣,难道是让他们一味阿谀奉承,将君主陷于不义吗?何况我已身在此位,纵使爱惜自己的生命,但要是辱没了朝廷,那该怎么办呢?”

    汲黯体弱多病,已经生病达三个月之久,皇上数次恩准他放假养病,却始终不能痊愈。他最后一次病得厉害,庄助替他去请假,皇上问道:“汲黯是个怎样的人?”庄助说:“让汲黯做官,没有什么过人之处。然而他能辅佐幼主,牢固地守住事业,以利益诱之他不会来,以威权驱之他不会去,即使是自称为孟贲、夏育一样勇武非常的人,也不能改变他的志气节操。”皇上说:“是。古代有所谓安邦定国的臣子,像汲黯,就很近似于他们了。”

    大将军卫青在宫中侍奉,皇上曾蹲在厕所里召见他。丞相公孙弘私下有事进见皇上,皇上有时就连帽子也不戴。等到汲黯进见的时候,皇上没戴好帽子就不会接见他。皇上曾经坐在武帐之中,正好这时汲黯前来面奏公事,皇上没有戴帽子,远远望见他来了,就连忙躲到帐里,派别人代为批准他的奏议。汲黯竟被皇上尊敬、礼待到了这种程度。

    张汤刚刚因为更改刑律法令而做了廷尉,汲黯就曾屡屡在皇上面前质问、指责张汤,对他说:“你身为正卿,对上没能弘扬先帝的功业,对下无法遏止天下人的邪念。或是安国富民,或是使监狱中罪犯减少,这两样中你一样都没有做。相反,你却在罗织他人的罪名,大肆破坏律令,靠任意断案来成就你的功名,你怎么竟敢乱改高祖定下的法制呢?你这么做会断子绝孙的。”当时汲黯与张汤争辩,张汤在辩论时总爱深究文辞,苛求小节。汲黯则出语刚直严厉,志气高昂,但不能驳倒张汤,他愤愤地骂张汤道:“天下人都说不能让刀笔小吏位列公卿,果真是这样。如果真要依照张汤制定的法令行事不可,必然使得天下人恐惧得叠起脚来不敢迈步,眼睛也只能斜视了!”

    这时,正值汉朝征讨匈奴,招抚各地的少数民族。汲黯力求少事,常建议皇上与匈奴和亲,不要兴兵征讨。皇上正倾心于儒术,尊崇公孙弘,对此不以为意。等到国内事端纷起,官吏和民众都投机取巧以玩弄法律时,皇上这才分条别律,严肃法纪,张汤等人屡屡进奏他所审判的要案,因而得到皇上的宠幸。而汲黯却常常诋毁儒术,当面抨击公孙弘等人心怀奸诈而外逞智巧,靠着阿谀奉承讨好主上,而刀笔小吏专门苛究律条,巧言诋毁,构陷他人的罪责,使真相不得昭示,并把破案作为邀功的资本。皇上越来越倚重公孙弘和张汤,公孙弘和张汤则深恨汲黯,就是皇上也不喜欢汲黯,想找个借口杀死他。公孙弘做了丞相后,向皇上建议:“右内史所管辖的范围内有很多达官贵人和皇室宗亲,很难治理,不是平素就有声望的大臣不能担当这样的重任,请朝廷调任汲黯做右内史。”汲黯做了右内史好几年,任中政事从未荒废过。

    大将军卫青已经日益尊贵了,他的姐姐做了皇后,但是汲黯仍和他行平等的礼节。有人劝汲黯道:“天子想让群臣对大将军谦恭卑下,如今大将军备受皇上的尊敬和器重,日益显贵,你不应该不行跪拜之礼。”汲黯答道:“大将军若是有拱手行礼的客人,不是反而使他更受敬重了吗?”大将军听说后,更认为汲黯贤能,多次向他请教朝廷中的疑难之事,待他胜过旁人。

    淮南王反叛时,畏惧汲黯,说:“汲黯这个人喜欢直言相谏,固守志气节操,宁愿为正义而死,很难用不正当的事来诱惑他。至于游说丞相公孙弘,就像掀开盖东西的蒙布,或是摇落快掉的树叶那么容易。”天子已经多次征讨匈奴,战绩赫赫,汲黯说过的主张与匈奴和亲的话,天子就更听不进去了。

    当初汲黯位列九卿的时候,公孙弘和张汤不过还是小吏。等到公孙弘和张汤日益显贵,与汲黯官位相当的时候,汲黯又责难诋毁他们。不久后,公孙弘升为丞相,封为列侯;张汤升为御史大夫;昔日在汲黯手下的郡丞和书史也都与汲黯同级了,有的人被重用,甚至地位还超过了他。汲黯心窄气躁,不可能没有怨恨,朝见皇上时,他上前说道:“陛下您任用群臣就像堆柴垛,后来的反倒堆在上头。”皇上默不做声。过了一会儿汲黯退下,皇上说:“一个人确实不能没有学识,听听汲黯这番话,他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不久后,匈奴浑邪王率部众投降汉朝,汉朝征发了两万车辆去接运。官府没钱,便向百姓借马。有的百姓把马藏起来,马凑不齐。皇上大怒,想要杀了长安县令。汲黯说:“长安县令无罪,只要杀了我,百姓就肯借马了。况且匈奴人背叛他们的主上来投降汉朝,朝廷可以让沿途各县用运车依次慢慢地接他们,何至于骚扰天下人,使我国百姓疲于奔命,去侍奉那些降兵降将呢!”皇上默不做声。等到浑邪王率部众到了,与匈奴人做买卖的商人中,被判死罪的有五百多人。

    汲黯请皇上接见他,在未央宫的高门殿上,他对皇上说:“匈奴攻打我们设在要路上的关塞,断绝和亲之盟,中原发兵征讨他们,死伤的人数不胜数,而且耗费了数以亿计的巨资。我愚蠢,认为陛下抓获匈奴人后,就会把他们当成奴婢赏给从军战死者的家属,并将缴获的财物也分给他们,以此慰藉天下人的辛劳,满足老百姓的心愿。即使现在做不到这一点,浑邪王率数万部众归降汉朝,我们却倾尽官库的财物对他们大加赏赐,征调良民去伺候他们,如同奉养宠儿。无知百姓哪里知道与匈奴人买卖长安城中的货物,会被死守律令的执法官吏视为非法走私而判罪呢?陛下不能用缴获的匈奴物资来慰劳天下人,又要以严苛的法令杀害五百多名无知的百姓,这就是所谓的‘庇护树叶而损伤树枝’的做法,我私下觉得陛下此举是不可取的。”皇上无语,没有赞同他的话,而后还说:“我很久没听到汲黯说话了,今天他又信口胡言了。”几个月后,汲黯犯了小罪,恰逢皇上大赦,他就被罢了官。于是汲黯归隐田园了。

    过了几年,赶上国家改铸五铢钱,很多老百姓私铸钱币,尤以楚地最为严重。皇上认为淮阳郡是通往楚地的要塞,就召汲黯为淮阳郡太守。汲黯伏地辞谢圣旨,不肯接受官印,皇上屡次下令强迫他,他才接受诏命。皇上召见汲黯,他哭着对皇上说:“我自以为将要身死填沟壑,再也见不到陛下了,想不到您再次起用我。我常患贱病,体力难以胜任郡中政事。我希望担任中郎,出入宫禁之中,为您纠错补漏。这便是我的愿望。”皇上说:“你轻视淮阳郡太守这个官职吗?过些日子我会召你回来。只因淮阳郡官民关系紧张,我仅仅是想借助你的威望,你躺在家中就能治理得了。”汲黯向皇上辞别后,又去拜访大行令李息,对他说道:“我被弃置外郡,无法参与朝廷上的议政了。然而,御史大夫张汤的智巧足以拦下他人的劝谏,其奸诈足以掩饰自己的过失,他专说谄媚的话,还有强辩挑剔的话,不肯秉直地替天下人说话,只是一心要迎合皇上的心意。皇上不想要的,他就跟着诋毁;皇上想要的,他就跟着赞赏。他喜欢兴事作乱,搬弄法律条文,在朝中他心怀奸诈来逢迎皇上的心意,在朝外他挟制恶吏来加强自己的威势。您位列九卿,如果不及早向皇上进言,您会和他一道被诛杀的。”李息由于害怕张汤,始终不敢进谏。汲黯一如往昔般治理郡务,淮阳郡政事清明。后来,张汤果然事败。皇上听说了汲黯当初曾对李息说的那番话后,也判了李息的罪,下令让汲黯享受诸侯相国的俸禄待遇,依旧在淮阳郡做官。七年后汲黯去世了。

    汲黯死后,皇上因为汲黯的缘故,使他的弟弟汲仁官至九卿,他的儿子汲偃官至诸侯相国。汲黯姑母的儿子司马安年少时也曾与汲黯同为太子洗马,他深谙律令,巧于为官,官位四次升迁为九卿,在河南郡太守的任上去世。他的兄弟们因为他的缘故,有十人同时官至二千石的职位。当初濮阳人段宏侍奉盖侯王信,王信保举段宏,因此段宏也两次官至九卿。但濮阳同乡做官的人全都敬畏汲黯,甘拜下风。

    郑当时,字庄,陈县人。他的先祖郑君曾做过项羽手下的将军。项羽死后不久他就归附了汉朝。高祖下令让所有项羽的旧部下直呼项羽的名讳,只有郑君不服从诏令。高祖下诏让那些肯直呼项羽名讳的人都做大夫,而驱逐了郑君。郑君死于孝文帝时期。

    郑庄以行侠仗义为乐,他曾解救张羽于危难之中,其声名传遍梁、楚之间。孝景帝时期,他担任太子舍人。每五天一休假,他常在长安城郊置备驿马,骑马去探望各位老朋友,迎送宾客,夜以继日,还常常担心会有所疏漏。郑庄喜爱黄老之学,敬慕忠厚长者,那种殷切的劲儿,就好像唯恐再也见不到一样。他年纪轻,官职低,但和他交游的知己都是祖父一辈的人,是天下名士。武帝即位之后,郑庄逐渐由鲁国中尉、济南太守、江都相,一步步地升为九卿中的右内史。由于在廷议武安侯田蚡和魏其侯窦婴时意见不当,被贬为詹事,然后又调任为大农令。

    郑庄做太史时,告诫他的属下:“有客人来,不论贵贱,一律不得让人留在门口等候。”他信守主人待客的礼节,就算有高贵的身份也屈居于客人之下。郑庄很廉洁,又不置办私产,仅依靠俸禄和赏赐来供给诸位年长的友人,然而他馈赠的礼物,不过是些用竹器盛的食物。每逢上朝时,遇到皇上有空,他必会称道天下的忠厚长者。他推举士人和郡丞、书史诸官,津津乐道,颇多美言,时常说他们比自己贤能。他从不直呼属下的姓名,与属下交谈时,谦和得生怕伤害了对方。听到别人有高明的意见,便马上向皇上报告,唯恐延迟误事。殽山以东的士人和长者都一致称赞他的美德。

    郑庄被派去视察黄河决口的情况,他自己请求用五天的时间准备行装。皇上故意调侃道:“我听说‘郑庄出外远行,行千里不用带粮’,为什么还要请求五天的时间准备行装?”然而郑庄在朝中也常会附和逢迎主上的意思,不敢过于明确说出自己的是非观念。到他晚年的时候,汉朝征讨匈奴,招抚四方少数民族,天下耗资很多,国家财力更为匮乏。郑庄保举的宾客中,有人替大农令承办运输,亏欠的款项甚多。司马安任淮阳郡太守的时候,检举此事,郑庄因此获罪,赎罪后被贬为平民。不久后,他进了丞相府暂时担任长史之职。皇上认为他老了,让他担任汝南郡太守。几年后,他在任上去世了。

    当初郑庄、汲黯位列九卿,为人清廉,平日里居家品行也美好纯正。这两人都曾在中途被罢官,家境贫寒,宾客也都没落离去。等到做郡守,死后家中没有剩什么财产。郑庄的兄弟子孙因为他的缘故,有六七人之多官至二千石级。

    太史公说:凭着汲黯、郑庄的贤能,有权势时就会有很多宾客,无权势时情形就截然相反,他们尚且如此,更何况普通人呢!下邽县翟公曾说过这样的话,起初翟公做廷尉的时候,家中宾客盈门;待到他一丢了官,便门可罗雀。他复官之后,宾客们又想去他家,翟公就在大门上写道:“一死一生,才知道彼此的交情。一贫一富,才知道交情的实情。一贵一贱,交情就会显露出来。”汲黯、郑庄也是如此,可悲啊!

    酷吏列传

    孔子说:“用政令来引导百姓,用刑法来约束百姓,可以使百姓免于犯罪,但却没有羞耻之心。用道德来引导百姓,用礼制来约束百姓,那么百姓就会拥有羞耻之心,并走上正道。”老子说:“德行高尚的人,不表现形式上的德,因此有德;德行低下的人,执守着形式上的德,因此无德。法令越是严苛,盗贼反而更多。”太史公说:这些话真对啊!法令是政治的工具,而不是导致政治清浊的根源。从前天下法网严密,但是奸邪伪诈的事情却不断发生,这情况发展到极点时,官吏和百姓相互欺骗,以至于国家一蹶不振。在这时候,官吏施政就像抱薪救火、扬汤止沸一样,如果不用强健严酷的人,怎么能胜任而又愉快呢?如果让宣扬道德的人来做这些事,一定是失职的。所以孔子说:“审判案件,我同别人一样;一定不要让人们再作案。”老子说:“愚蠢浅陋的人听到谈论道德的话,就会大笑起来。”这些话并不是空话。汉朝兴起后,把方形的换成圆形的,削去器物上雕刻的花纹而回归质朴,法律由繁苛而变得宽松,就像可以漏掉能吞下大舟的鱼的渔网,然而官吏的治绩多多,不至于做出奸邪行为,百姓也都相安无事。由此可见,治理国家在于君主的宽仁,而不在法律的严酷。

    吕后统治时,酷吏只有侯封,他苛刻欺压皇族,侵犯侮辱功臣。吕氏众人败亡后,朝廷就诛灭了侯封的家族。孝景帝时期,晁错性情苛刻严酷,多用权术来施展自己的才能,因而吴、楚等七国叛乱,就是从把愤怒发泄到晁错身上开始,晁错最终因此被杀。之后还有郅都和甯成等人。

    郅都是杨县人,他以郎官的身份侍奉孝文帝。孝景帝时,郅都担任中郎将,敢于直言进谏,在朝廷上当面呵斥大臣。他曾跟随天子到上林苑,贾姬去上厕所,有野猪突然闯入厕所。皇上使眼色示意郅都,郅都不肯去救。皇上想亲自拿兵器去救贾姬,郅都跪下对皇上说:“失掉一个姬妾,还会有另一个姬妾进宫,天下难道会少贾姬这样的人吗?纵使陛下看轻自已,而祖庙和太后又怎么办呢?”皇上转身回来,野猪也离开了。太后听说这件事后,赏赐郅都黄金百斤,自此后看重郅都。

    济南瞯姓的宗族共有三百多家,他们骄横奸滑,没有一任济南太守能治服得了他们,于是孝景帝便任命郅都为济南太守。郅都一到任,就把瞯氏家族为首作恶的人的全家都杀了,其余的瞯姓坏人都吓得腿发抖。过了一年多,济南郡中路不拾遗。附近十多个郡的郡守就像畏惧上司一样畏惧郅都。

    郅都为人有胆气,有魄力,公正廉洁,不拆看因私事而求情的信,不收礼,私人的请托他从不听。他常对自己说:“已经离开父母来当官,我就应该恪尽职守,保持节操至死,终究顾不得妻子儿女了。”

    郅都升为中尉,丞相条侯官位最高而人又傲慢,而郅都见了他后只是作揖,并不跪拜。此时民风质朴,百姓都害怕犯罪而守法自重,郅都却独自先施行严刑酷法,以至执法时不避权贵和皇亲,甚至连列侯和皇族见到郅都都要侧目而视,称他为“苍鹰”。

    临江王被召去中尉府受审,临江王想要来纸笔墨给皇上写信以谢罪,郅都却不让官吏给他纸笔墨。魏其侯派人暗中把书写工具给临江王送去。临江王给皇上写完谢罪的信后,就自杀了。窦太后听说了这个消息后,怒不可遏,用严法指责郅都,郅都被免官回家。孝景帝就派使者持符节任命郅都为雁门太守,让他就近取道赴任,随机处理政事。匈奴人一向听说郅都有节操,得知他现在来边境做官,匈奴人便领兵离开边境,直到郅都去世前,一直没敢逼近雁门。匈奴甚至做了一个酷似郅都的木偶人,让骑兵们奔跑射击它,没有人能射中,匈奴人害怕郅都到了这种程度。匈奴人以郅都为患。窦太后最终竟以汉朝法律构陷郅都,景帝说:“郅都是忠臣。”想放了他。窦太后说:“难道临江王就不是忠臣吗?”于是把郅都杀了。

    甯成是穰县人,他以郎官、谒者的身份侍奉景帝。他为人好意气用事,做人家的小官时,一定要欺凌他的长官;做了人家的长官,控制属下就像捆绑湿柴一样严实。他狡猾凶残,任性使威。他逐渐升官为济南都尉,当时郅都是济南太守。在他之前的几个都尉都是步行进入太守府,像县令一样通过下级官吏传达,然后参见太守,他们畏惧郅都到了这种地步。等到甯成来见郅都,却径直越过郅都而走到他的上位。郅都素来知道他的名声,于是友善地对待他,和他成了好友。过了好久,郅都去世,后来长安附近皇族中有好多人暴虐犯法,于是皇上召来甯成做中尉,他仿效郅都去治理,但他不如郅都廉洁,可是皇族豪强依旧人人都很害怕。

    汉武帝即位后,甯成改任内史。外戚们大多诋毁甯成的缺点,他依法被叛处剃发和用铁箍缚脖子的刑罚,这时的九卿犯罪该处死的就会被处死,很少受刑,而甯成却遭受了极重的刑罚,他自以为朝廷不会再用他做官,于是就解开刑具,私刻符信出了函谷关回到家中。他扬言道:“做官做不到二千石级的高官,经商赚不到一千万贯,怎么与别人相比呢?”于是他借钱买了一千多顷可以灌溉的土地,租给贫苦百姓,就这样他奴役了几千户百姓。几年后遇上大赦。他积攒了几千斤黄金的家产,喜欢抱打不平,他掌握了官吏们的短处,每次他出行时有几十个骑士跟随其后。在驱使百姓方面,他的权威比郡守还大。

    周阳由,他父亲赵兼以淮南王舅父的身份被封为周阳侯,所以改姓周阳。周阳由以外戚的身份被任命为郎官,侍奉孝文帝和孝景帝。景帝时,周阳由担任郎官。汉武帝即位后,官吏处理政事,崇尚因循谨慎,然而周阳由在二千石级的官吏中,是最暴虐残酷、骄横放纵的人。他喜爱的人犯了死罪,他就枉法使那人活下来;他憎恶的人,他就歪曲法律把他杀死。他在哪里当官,就一定要铲除那个郡的豪门。他担任郡太守,把都尉视同县令。他担任都尉,必定欺凌太守,侵夺太守的权力。他和汲黯都是强狠之人,还有司马安善于以法害人,他们都在二千石级官吏之列,可是汲黯、司马安与周阳由同车时,都不敢与周阳由均分坐垫和同伏车栏。

    周阳由后来担任河东郡的都尉,常与郡太守胜屠公争夺权力,互相告状,结果胜屠公被判有罪,但他坚持道义,不肯受刑,最后自杀而死,周阳由在闹市中被处死并暴尸街头。

    甯成、周阳由之后,政事更为繁杂,百姓用巧诈手段对付法律,多数官吏都像甯成和周阳由一样施政。

    赵禹是斄县人,以佐史的身份补任京都官府的官员,由于廉洁而被升为令史,侍奉太尉周亚夫。周亚夫担任丞相,赵禹担任丞相史,丞相府中的人都称赞他的廉洁公平。可是周亚夫不重用他,说:“我很清楚赵禹有无与伦比的才干,但他执法严苛,不能在大的官府里做官。”武帝时期,赵禹因为做文书工作而积累下功劳,逐渐升任为御史。皇上认为他贤能,又升他做太史大夫。他与张汤共同制定各种律令,制定知情下告的惩治条例,让官吏互相监督,互相检举。汉朝的法律越来越严厉,大概就从这个时候开始。

    张汤是杜县人。他父亲担任长安县丞,有一次出门,张汤当时还是个小孩子,就留在家看门。父亲回来后,发现老鼠偷了肉,就对张汤发火,用鞭子打了他。张汤挖开鼠洞,捉到偷肉的老鼠,还有没吃完的肉,就起诉老鼠的罪行,对其加以拷打审问,记录供词,反复审问,追究罪状,报告上级,并且把老鼠和剩肉拿来,当堂定案,把老鼠在堂下分尸处死。他父亲看到此情此景,又看见那判决文书好似老练的法官所写,特别吃惊,于是就让他学习判冤决狱的律文。父亲死后,张汤担任长安的官员很多年。

    周阳侯田胜开始做一般的卿官时,曾被拘禁在长安,张汤尽力解救他。等到田胜出狱封了侯后,与张汤交往密切,并把张汤广泛引见给当朝权贵。张汤在内史任职,担任甯成的下属,由于张汤才华出众,无人能比,甯成就把他推荐给上司,于是张汤被调任,升为茂陵尉,负责陵墓土建工程。

    武安侯田蚡担任丞相,征召张汤做内史,经常把他推荐给天子,于是他被任命为御史,让他处理狱事。他处理陈皇后巫蛊案件的时候,深入追查同党。于是皇上认为他有办事能力,逐渐提拔他做太中大夫。他与赵禹一同制定各种律令,务求以严苛来约束在职官吏。不久后,赵禹提升为中尉后又改任少府,而张汤担任廷尉,两人相交甚好,张汤以对待兄长的礼节来对待赵禹。赵禹为人清廉傲慢,自从他当官以来,家中便没有食客。三公九卿登门拜访他,赵禹始终没有回访答谢,务求断绝好友和宾客的请托,独自一心一意地处理公务。他看到法令条文就照办,也不重审,以求追查从属官员的隐秘罪过。张汤为人多诈,善于耍弄聪明以控制别人。他开始当小官的时候,就喜欢以权谋私,曾与长安的富商田甲、鱼翁叔之流暗地勾结。待到当上九卿之官时,便结交天下有名的士大夫,自己的内心虽然同他们不搭调,但表面却装出一副仰慕他们的样子。

    此时,汉武帝正向往儒家学说,张汤处理大案,就想附会儒家学说的观点,因此就请求让研究《尚书》、《春秋》的博士弟子们补任廷尉史,请他们评议有疑问的律令。每次向皇上上报疑难案件,必定会预先给皇上讲清事情的原委,皇上认为是对的,就听好并记录下来,以此作为判案的依据,并以廷尉的名义加以公布,来颂扬皇上的圣明。如果向皇上上奏时遭到谴责,张汤便认错谢罪,依着皇上的心意,一定要列举出有贤能的正、监、掾吏,说:“他们原本向我提议过,就像皇上责备我的那样,我没有采纳他们的意见,愚蠢到这种地步。”因此,他的过错常被皇上宽恕不究。有时他向皇上上奏,皇上认为很对,他就说:“我不知道应该写这样的奏章,是正、监、掾史中的某某人写的。”他想推荐官吏,就用这种办法来宣扬人家的好处,掩盖别人的过失。他所审理的案件,如果是皇上想要严办的,他就让执法严酷的监史去处理;如果是皇上想赦免的,他就让执法轻而公平的监史去处理。

    他所惩治的如果是豪强,就一定要玩弄律令,巧妙地对其进行诬陷;如果是平民百姓或是弱小的人,则常常向皇上口头陈述,即便按律令应当判刑,但也会请皇上明察后再裁定。于是,皇上往往会赦免张汤所说的人。张汤做到这么高的官位,是由于自身修养很好。他与宾客喝酒吃饭不分彼此,对老朋友当官的子弟和贫穷的兄弟们,照顾得尤为宽厚。他去拜访诸位公卿,不避寒暑。因此虽然张汤执法严酷,嫉妒心强,办事不公平,却得到了这个好名声。而那些执法苛刻的官吏都被他用做属吏,又都依附于儒学之士。丞相公孙弘多次称赞他。等到他处理淮南王、衡山王、江都王反叛的案件时,都能一路追查到底。皇上本想宽恕严助和伍被,张汤争辩道:“伍被本是策划谋反的人,严助是皇上宠幸的出入宫禁的护卫之臣,而他们竟然这样暗自勾结诸侯,如果不杀他们,以后就不好管理大臣了。”于是,皇上同意了张汤对他们的判决。他通过处理案子排挤大臣以求为自己邀功的事情,多半如此。于是,张汤倍受尊宠和信任,升为御史大夫。

    这时正巧碰上匈奴浑邪王等人投降汉朝,汉朝发动大军征讨匈奴,山东遇上水旱之灾,贫苦百姓流离失所,都要靠政府救济供给衣食,因此官仓空虚。于是张汤奉皇上旨意,请求铸造白金和五铢钱,垄断了天下的盐铁经营权,排挤富商大贾,并发布征税之令,铲除豪强兼并之家的势力,张汤通过玩弄律令,巧言诬陷这些人以辅助法律的推行。张汤每回上朝奏事,谈论国家的资财用度情况,一直讲到傍晚,讲得连天子也忘了吃饭时间。丞相无事可做,只是空占相位,天下的事都由张汤裁决。百姓不能安居乐业,骚乱不宁,他们从官府兴办的事中得不到利益,而奸官污吏合起伙来侵夺盗窃,于是就严厉地以法惩办。从公卿以下,直到平民百姓,人人都在指责张汤。张汤生病时,天子曾经亲自去看望他,他的尊贵达到这种地步。

    匈奴人来汉朝请求和亲,群臣都在天子面前议论此事。博士狄山说:“和亲是好的。”皇上问他好在哪里,狄山说:“战争是凶险的东西,不可以轻易多次动用。高帝要征讨匈奴,被围困在平城,就与匈奴和亲。孝惠帝、吕后时期,天下安定和乐。等到孝文帝的时候,想要征讨匈奴,结果造成北方边境骚扰不断,百姓苦于战争。孝景帝时,吴、楚等七国叛乱,景帝于未央宫和长乐宫之间往来商讨国事,忧心了好几个月,吴、楚七国叛乱平定后,景帝终生不再谈论战争,天下人却富裕殷实。如今自从陛下派人攻打匈奴以来,国内财用空虚,边境百姓十分困苦。由此看来,用兵是不如和亲的。”皇上又问张汤,张汤答道:“这是愚蠢的儒生,他无知。”狄山说:“我的确是愚忠,像御史大夫张汤却是诈忠。像张汤处理淮南王和江都王的案子,用严刑酷法放肆地诋毁诸侯,还离间骨肉之亲,因而使各封国藩臣不能自安。我本来就知道张汤之举是诈忠。”这时皇上变了脸色,说道:“我派你去驻守一个郡,你能做到不让匈奴人进来抢掠吗?”狄山答道:“不能。”皇上说:“那驻守一个县呢?”狄山答道:“不能。”皇上又说:“驻守一个要塞城堡呢?”狄山想到,如果辩词穷尽,皇上就会将自己交给法官治罪,就说:“能。”于是皇上就派狄山前去要塞守城。一个多月后,匈奴人斩下狄山的头后就离开了。自此以后,群臣都震惊恐惧。

    张汤的门客田甲虽然是商人,却有贤良的品行。当初张汤做小官时,他与张汤以钱财相交,待到张汤当了大官,田甲责备张汤品行道义方面的过错,很有忠义之士的风范。

    张汤做了七年御史大夫,失败了。

    河东人李文曾经与张汤有嫌隙,后来他做了御史中丞,心中怨恨张汤,屡次从宫廷文书中查找可以用来伤害张汤的资料,不肯为张汤留一点余地。张汤有个喜爱的属下叫鲁谒居,知道张汤为此心中恨恨不平,就指使人向皇上呈书密告李文做过的坏事,而这件事下交给张汤处理,张汤就将李文处以死罪,张汤也知道这件事是鲁谒居做的。皇上问他:“匿名密告李文的事是如何发生的?”张汤假装惊讶地说道:“这大概是李文的熟人怨恨他吧。”后来鲁谒居患病躺在同乡主人家中,张汤亲自去探望他的病情,为鲁谒居按摩脚。赵国人以冶炼铸造为业,赵王屡次与朝廷派来主管铸铁的官吏打官司,张汤常会打击赵王。赵王便寻找张汤的短处。鲁谒居曾检举过赵王,赵王对他心怀怨恨,于是就一并告发他们二人,说:“张汤是大臣,他的小吏鲁谒居有病,张汤居然给他按摩脚,我怀疑这两人必定一起做了大坏事。”

    这件事交给廷尉处理,由于鲁谒居病死了,所以此事牵连到他的弟弟,朝廷就把他弟弟押到导官署。张汤也在导官署审讯其他囚犯,看见鲁谒居的弟弟,想要暗中帮助他,所以假装不理睬他。鲁谒居的弟弟不明就里,怨恨张汤,因此就托人上告张汤和鲁谒居的密谋,是他们共同匿名告发了李文。此事交给减宣处理。减宣曾与张汤有嫌隙,待他受理了这个案子,就把案情查得水落石出,还没有上奏。正赶上有人偷挖了孝文帝陵墓里的殉葬钱,丞相庄青翟上朝,和张汤约定一起去谢罪,到了皇上面前,张汤想到只有丞相必须四季巡视陵园,他应当谢罪,与我张汤没关系,因而不肯谢罪。丞相谢罪后,皇上派御史查办这件事。张汤想按律判处丞相明知故纵的罪过,丞相为此事深感忧虑。丞相手下的三个长史都讨厌张汤,想要陷害他。

    起初,长史朱买臣是会稽人。他熟读《春秋》。庄助托人向皇上推荐朱买臣,因为朱买臣熟悉《楚辞》的缘故,他和庄助都得到皇上的宠幸,从侍中升为太中大夫,权倾朝野。而当时张汤只是小官,在朱买臣等人面前跪着听候差遣。不久后,张汤做了廷尉,办理淮南王案件,张汤排挤庄助,朱买臣心里当然会怨恨张汤。等到张汤做了御史大夫,朱买臣由会稽太守迁为主爵都尉,位列九卿。几年后,他因犯法被免官,暂任长史之职,去拜见张汤,张汤坐在椅子上接见朱买臣,他手下丞、史一类的下属也不以礼相待。朱买臣是楚地士人,为此深深怨恨张汤,常想将他置于死地。王朝是齐地人,凭着擅长儒术而当上了右内史。边通,学习了纵横家的思想,是个性格强悍的人。他做官两次做到了济南王的丞相。过去他们都比张汤的官大,不久后丢了官,暂任长史之职,对张汤行跪拜之礼。张汤多次兼任丞相之职,知道这三个长史原本地位很高,就常常凌辱压制他们。因此这三位长史合谋后,对庄青翟说:“开始张汤与你约好一起向皇上谢罪,随即就出卖了你;现在又想用宗庙之事控告你,这是想取代你的位子。我们知道张汤的短处。”于是就派属下逮捕并审问张汤的亲信田信等人,说张汤在将要向皇上奏请政事前,会预先走漏消息给田信,然后田信囤积物资,发财致富,与张汤分赃,还有其他坏事。

    皇上听说了一些有关此事的供辞,便对张汤说:“我想做的事,有商人会预先知道此事,囤积那些货物,好像是有人将我的想法告诉了他们啊。”张汤不谢罪,却假装惊讶道:“一定是有人这么做了。”这时减宣也上奏了张汤和鲁谒居的违法之事。天子果然认为张汤心怀奸诈,当面欺骗君王,便派了八批使者按照记录在案的罪证与张汤对质。张汤自己说没有犯过这些错,不服。于是皇上派赵禹去审问张汤。赵禹去后,责备张汤:“皇上怎么会不了解情况呢?你办理案件的时候,被诛灭全族的有多少人呢?如今人家揭发你的罪状都有证据,天子对你的案子很为难,想让你自己设法解决,你又何必对证答辩呢?”张汤就写信谢罪道:“张汤没有立下尺寸之功,当初只做到文书小吏,陛下您宠幸我,让我位列三公,我无法推卸罪责,然而设计陷害张汤的是三位长史。”张汤于是自杀了。

    张汤死后,全部家产不超过五百金,都是所得的俸禄与皇上的赏赐,没有其他产业。张汤的兄弟和儿子们想要厚葬张汤,张汤的母亲说:“张汤身为天子的大臣,被恶言诬告而死,还厚葬什么!”于是就用牛车拉着棺材,连外椁都没有。天子听说了这件事后,说:“不是这样的母亲,就生不出这样的儿子。”于是穷究此案,诛杀了这三个长史。丞相庄青翟也自杀了。田信获释。皇上怜惜张汤,渐渐地提拔他的儿子张安世。

    赵禹中途被罢官,不久后又当了廷尉。起初条侯周亚夫认为赵禹残酷毒辣,不肯重用他。待到赵禹官至少府,地位便与九卿并列。赵禹做事严酷急切,到他晚年时,政事越来越多,官吏们多致力于施行严刑酷法,而赵禹却变得执法轻缓,被称为有平和之风。王温舒等人是后起的官员,执法比赵禹更严酷。赵禹因为年老,改任燕国丞相。几年后,因昏乱背逆之罪被免官,在张汤死后十多年,老死在家里。

    义纵是河东人。他在年少时,曾与张次公一起抢劫,并结为强盗团伙。义纵有一个姐姐叫义姁,凭着医术获得太后的宠幸。王太后问义姁:“你有儿子或是兄弟在做官吗?”义纵的姐姐说:“有个弟弟,没有品行,不能当官。”王太后就告诉皇上,皇上任命义姁的弟弟义纵做中郎,后来又改任为上党郡某县的县令。义纵执法严酷,缺少宽容,因此县里没有积压的公事,他被推举为施政第一名。后来又改任长陵和长安的县令,他依法处理政事,不避权贵与皇亲。因为逮捕审讯了太后的外孙,也就是修成君的儿子仲,皇上认为他很能干,被任为河内都尉。他到任后就将当地豪强穰氏之流灭族,使河内出现路不拾遗的局面。张次公也做了郎官,凭着他的勇敢强悍从军,因为敢于深入敌军作战,立下军功,被封为岸头侯。

    甯成闲居在家时,皇帝想让他做郡守。御史大夫公孙弘说道:“我在山东做小官的时候,甯成担任济南都尉,他处理政事就像狼牧羊一样凶。不可以让甯成来治理百姓。”皇上就任命甯成做关都尉。一年多后,关东各郡国的官吏察看郡国中往来关口的人,都扬言道:“宁肯看到哺乳幼崽的母虎,也不要碰到甯成发怒。”义纵从河内调任为南阳太守,听说甯成闲居南阳家中,等到义纵到了南阳关口,甯成尾随身后,侧着身子迎送他,但义纵盛气凌人,没有以礼相待。到了郡府后,义纵就追究甯氏家族的罪行,完全打击了有罪的甯氏家族。甯成也被判有罪,至于豪门中孔姓和暴姓之流都逃亡了,南阳的官吏、百姓都畏手畏脚,不敢做错事。平氏县的朱强、杜衍、杜周都是义纵的得力下属,他们被重用,升为廷史。此时汉朝军队多次从定襄出兵征讨匈奴,定襄民不聊生,朝廷于是调派义纵担任定襄太守。义纵到任后,搞突然袭击,抽查出定襄狱中重罪轻判的犯人有二百多人,以及他们的宾客、兄弟私下探监的也有二百多人。义纵将他们全部逮捕起来治罪,罪名是“为死罪解脱”。这天总共死了四百多人。自此之后,郡中人都不寒而栗,刁猾的人辅佐官吏治理政事。

    这时赵禹、张汤都因执法严酷而位列九卿了,但他们施政还算宽松,刑罚是辅助法律行事,而义纵施政却残酷凶狠。后来恰逢五铢钱和白金起用,奸民乘机耍诈,京城尤其严重,朝廷就任命义纵为右内史,王温舒当中尉。王温舒最为凶恶,他做事若不预先让义纵知道,义纵必会施展个人义气凌辱他,坏他的事。他施政时杀的人很多,但是非但没有多少成果,反而奸邪的事越来越多,因而皇上特派的官吏开始出现了。官吏施政以斩杀和抓人为主要任务,阎奉因为凶恶而被任用。义纵廉洁,他仿效郅都施政。皇上巡行鼎湖,病了好久,病好后突然驾幸甘泉宫,所行的沿途道路多半没有修好,皇上发怒道:“义纵是认为我不会再走这条路了吗?”于是心中怨恨义纵。到了冬天,杨可正受命处理征税案件,义纵以为这样做会给百姓造成困扰,便部署官吏捉拿那些替杨可办案的人。天子听说了这件事后,派杜式去处理,将义纵的做法定义为废弃了敬君之礼,破坏了天子之事,将义纵在闹市中处死并暴尸街头。一年后,张汤也死了。

    王温舒是阳陵人。年少时以盗墓为生。后来补任县里的亭长,多次被免职。后来做了个小官,因善于办案而升为廷史。他侍奉张汤,升为御史。他督查拘捕盗贼,杀伤了很多盗贼,渐渐升为广平都尉。他选拔郡中豪放勇敢有能力的十多个人做他的下属,让他们成为他的得力帮手,他掌握他们每个人的私密的重大罪行,从而放手去让他们督察拘捕盗贼。如果谁能捕获王温舒想抓的盗贼而使他很满意,此人即便有百种罪恶也不会惩治他;若是有所避讳,就依据他掌握的罪行杀了他,甚至将其灭族。因为这个缘故,齐地、赵地乡间的盗贼都不敢接近广平郡,广平郡有了路不拾遗的好名声。皇上听说后,将其升为河内太守。

    王温舒以前在广平的时候,对河内的豪强奸猾的人家完全熟悉,等到他到河内,九月份就上任了。他命令郡府准备五十匹私马,在河内到长安这段路上设置了驿站,部署手下官吏就像在广平时一样,逮捕郡中豪强奸猾的人,郡中豪强奸猾的人互相牵连犯罪的有一千多家。王温舒上书请求皇上将罪大者灭族,罪小者处死,家产全部没收以抵偿从前所得的赃物。奏书送走没过两三日,就得到天子可以执行的批复。处决犯人竟至于流血十多里。河内百姓都觉得王温舒的奏书奇怪,实在神速。十二月结束了,郡中没有人敢说话,也没有人敢在夜间行走,郊野没有因盗贼引起狗吠的情况发生。那些没抓到的少数罪犯,都逃到了附近的郡国,待到把他们追捕回来,正赶上春天到了,王温舒跺脚感叹道:“唉!如果冬季再延长一个月,我就办完事了。”他喜欢杀戮、施威及不爱惜人命就到了这样的地步。天子听说后,认为他有才能,将其升为中尉。他施政的方法仍是与在河内时一样,调来那些著名的奸恶狡猾的官吏共事,河内有杨皆、麻戊,关中有杨赣、成信等人。因为义纵是内史,王温舒对他有所惧怕,因此还不敢恣意施行酷政。等到义纵死了,张汤败灭之后,王温舒改任廷尉,尹齐做中尉。

    尹齐是东郡茌平人。他从文书小吏逐渐升为御史。他侍奉张汤,张汤多次夸他廉洁勇敢,派他督察拘捕盗贼,他杀犯人不避权贵和皇亲。尹齐升为关内都尉,名声超过甯成。皇上觉得他有才能,将其升为中尉,而官吏和百姓的生活更为困苦不堪。尹齐为人木讷,不讲究礼仪,强悍凶恶的官吏销声匿迹,而善良的官员又不能有效地处理好政事,因此政事多半废弛,尹齐被判了罪。皇上又调任王温舒为中尉,而杨仆凭借执法严酷当了主爵都尉。

    杨仆是宜阳人。他以千夫的身份当上了小官。河南太守考察并推荐官吏时,觉得他有才能,便将其升为御史,派往关东督察拘捕盗贼。他施政仿效尹齐,被认为作风果敢而凶猛。他逐渐升到主爵都尉,位列九卿。皇上觉得他有贤能。在平定南越反叛时,他被任命为楼船将军,因立下军功,被封为将梁侯。后来他被荀彘捆缚而受辱。过了很久,他病死了。

    而王温舒又当了中尉,他为人不讲究礼仪,在朝廷上昏聩糊涂,不善言谈,等到他当了中尉以后才心情开朗。他督察拘捕盗贼,加上原本就熟悉关中习俗,熟悉当地豪强以及凶恶的官吏,所以当地豪强和凶恶官吏都愿意给他卖命,为他献计。官吏严苛督察,盗贼和凶恶的官吏就用投书检举箱的办法,收买告发检举奸恶的情报,设置伯格长一职,负责督察奸邪之人及盗贼。

    王温舒为人爱谄媚,善于巴结有权势的人;若是遇到没有权势的人,他对待人家就像对待奴仆一样。那些有权势的人家,即便奸邪的事堆积如山,他也不去触碰。无权势的人家,即便是高贵的皇亲,他也一定会去欺凌。他玩弄法律,巧言诋毁奸猾的平民,胁迫大的豪强。他做中尉时就这样施政,对于奸猾的人,必会穷究其罪,他们大多数人都烂死狱中,定罪的没有一个人能出狱。他的得力助手像是戴着人的帽子的猛虎。于是在中尉管辖范围里的中等以下的奸人,都服服帖帖的,有权势的人都替他传扬名声,称赞他的治绩好。他治理了几年后,他的下属多因有权力而富有。

    王温舒征讨东越回来后,一次廷议时不合天子的旨意,犯了小罪而被判罪免官。此时,天子正想筑造通天台,还没找到人主持这件事,王温舒请求考核中尉属下退役的士兵,找到了几万人可以去参加劳动。皇上很高兴,便任命他做少府,又改任右内史,他施政同从前一样,奸邪的事稍稍有所禁。后来他犯法被免官,不久后又被任命为右辅,代理中尉之职,他依旧同以前一样施政。

    一年多后,恰逢征讨大宛的军队出发,皇上下令征召豪强官吏,王温舒把他的下属华成藏了起来。等到有人揭发王温舒接受在额骑兵的赃款以及其他坏事,他犯下的罪行重到能被灭族的地步,他就自杀了。当时他的两个弟弟以及两个姻亲的家庭,各自都因为犯了其他罪行而被灭族。光禄徐自为说道:“可悲啊,古代有灭三族的,而王温舒所犯的罪竟至于同时诛灭五族!”

    王温舒死的时候,他的家产累积有一千金。好多年后,尹齐也在担任淮阳都尉时病死,他的家产不足五十金。他在淮阳时杀了很多人,等到他死了,仇家们想烧他的尸体,他的家人只好偷偷地将他的尸体运回去安葬。

    自从王温舒等人用凶恶的手段施政后,他以后的郡守、都尉、诸侯和二千石级的官员的施政办法大都仿效王温舒,然而官吏、百姓却更为轻易地犯法,盗贼也越来越多。南阳有梅免、白政,楚地有殷中、杜少,齐地有徐勃,燕、赵之间有坚卢、范生这类人。大团伙多达数千人,擅自取名号,攻打城邑,抢走武器库中的兵器,放走判死罪的犯人,把郡太守、都尉捆起来侮辱,杀死二千石级的官员,发布檄文催促各县为他们准备饭食;小团伙有几百人,抢劫的乡村数都数不过来。于是皇上开始派御史中丞、丞相长史剿灭他们。但还是无法制止他们,就派光禄大夫范昆、各位辅都尉和原九卿张德等人,穿着刺绣的朝服,拿着虎符,发兵攻击他们,大团伙中被杀头的竟多达一万多人,此外还按照法律杀死那些供给作乱者饮食的人。这件事诛连了好几个郡,被杀头的多达数千人。几年后,才抓到他们的大首领。然而走散的士卒逃跑后又聚集成团伙,倚仗着占据了险要的山川而兴风作浪,他们总是群居,朝廷对他们无可奈何。是故朝廷颁行“沉命法”,说群盗产生没有察觉,或察觉后却没有捕捉到规定数额的二千石级以下的小官吏,凡主管此事的都要被处死。自此以后,小官吏们怕被诛杀,纵使有盗贼也不敢上报,害怕抓不到,若是犯法被判刑又会连累上级官府,上级官府也不让他们上报。所以盗贼更多,上下互相隐瞒,玩弄法律,逃避制裁。

    减宣是杨县人,因为做佐史时有贤能,被调去河东太守府任职。大将军卫青派人去河东买马,看到减宣有贤能,便向皇上推荐他,他就被征召到京城做大厩丞。他为官公正,渐渐升为御史和中丞。皇上派他主持主父偃与淮南王造反的案件,他用隐晦的法律条文深加诋毁,所以杀了很多人,他被赞为敢于处理疑难案件。他多次被免官又多次被重新起用,做御史及中丞差不多有二十年。王温舒被免去中尉之职时,减宣担任左内史。他管理米和盐的事,事情无论大小他都要亲自经手,自己部署县中各个具体部门的财产和器物,县令和县丞也不能擅自改动他的决定,他甚至用重法来管制下属。他当官好多年,其他各郡都只是办好了一些小事而已,唯独减宣能由小事办到大事,他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加以推广他的方法,当然他的方法难以被当成常法。他中途被罢官,后来又担任右扶风,因为怨恨他的下属成信,所以在成信逃走藏于上林苑时,减宣派郿县的县令杀死成信。官吏和士卒们射杀成信的时候,却射中了上林苑的门,减宣被交给法官判罪,被认为犯下大逆不道的罪,判为灭族,之后减宣就自杀了。而杜周得到任用。

    杜周是南阳杜衍人。义纵做南阳太守的时候,将杜周视为得力助手,举荐他做廷尉史。他侍奉张汤,张汤多次向皇上说他有贤能,于是他官升御史。朝廷派他去调查边境士卒逃亡的事,他处死了很多人。他的上奏符合皇上的心意,于是被任用,与减宣交相接替,轮流担任中丞十多年。

    杜周施政的手段与减宣相近,但是他处事慎重,决断迟缓,他表面上宽松,实际上用法深刻切骨。减宣做左内史,杜周当廷尉,他施政仿效张汤,善于揣测皇上的心意。皇上看不上的,他就趁机陷害;皇上想宽释的,他就将其长期囚禁待审,暗中调查冤情。有门客责备杜周道:“您要为皇上公平断案,却不遵循三尺法律,而是专以皇上的意旨来断案。难道法官本来就应当这样吗?”杜周说道:“三尺法律是如何产生的?从前的国君觉得对的就写成法律,后来的国君觉得对的就记载为法令。适合当时情况的就是对的,何必要遵循古法呢?”

    等到杜周担任廷尉,皇上让他办的案子也越来越多了。被拘捕的二千石级的官员,有新秀有老官,牵连的不少于一百人。郡国官吏和上级官府送交给廷尉办的案件,一年里多达一千多个。每个奏章上所报的案子,大案要牵连有关证人几百人,小案也要逮捕几十人;这些人来京城,远的要走几千里,近的也有数百里。案犯被押到京城会审的时候,官吏就要求犯人像奏章中描写的那样来招供,如有不服,就用刑具拷打定案。当时人们只要听到逮捕人的消息,都逃走藏起来。案件拖得久的,甚至几经赦免,十多年后还会被指控,大多数都被诬陷为大逆不道以上的罪名。廷尉还有中都官奉诏办案所捕的人多达六七万,下属所捕的人又要增加十多万。

    杜周中途被免官,后来担任执金吾,追捕盗贼,逮捕查办桑弘羊以及卫皇后兄弟的儿子,执法严酷,天子觉得他尽职而又无私,升任他为御史大夫。他的两个儿子分别担任河内太守和河南太守。他执政残暴酷烈的程度比王温舒等人更严重。杜周开始当廷史的时候,只有一匹马,而且配备也不齐全;到了他长期当官,位列三公的时候,子孙都做了高官,家产积累多达好几万。

    太史公说:从郅都到杜周这十个人,都以施政严酷暴烈而闻名。可是郅都刚烈正直,能引援是非,争着做对国家有益的大事。张汤因为懂得君王的心思而投其所好,皇上则与他上下配合,当时也多次辩论天下大事的得失,国家靠他而得益。赵禹常会依据法律坚持正义。杜周则阿谀奉承,以少说话为原则。自从张汤死后,法网严密,办案多靠严酷诋毁,政事逐渐败坏荒废。九卿碌碌无为,只求护住官位,他们防止犯错尚且不及,哪有时间去研究法律之外的事呢?然而这十个人中,那些廉洁的完全可以做人们的表率,那些污浊的完全可以做人们的鉴戒,他们出谋划策,教导百姓,禁止奸邪,一切作为都斯文有礼,且恩威并施。执法虽严,但与他们的职务相称。至于蜀郡太守冯当凶暴摧残百姓,广汉郡李贞擅自肢解人,东郡弥仆锯断人的脖子,天水郡骆璧逼人招供定案,河东郡褚广胡乱杀人,京兆的无忌、冯翊的殷周之凶狠如蛇、鹰,水衡都尉阎奉拷打犯人,逼着犯人出钱请托,哪里值得说!哪里值得说!

    游侠列传

    韩非子说:“儒生以文章来破坏法度,而游侠靠着武力违犯禁令。”韩非子对这两种人都加以讥讽,但儒生却多被世人称道。至于用权术谋取宰相卿大夫的职位,辅助他的君主,功名都被写在史书里,本就没什么可说的。至于季次、原宪,他们是平民百姓,他们用功读书,怀着特异的君子的品德,行为不与当代俗人苟合,世人也嘲笑他们。因此季次、原宪一生住在空荡的草屋里,穿粗布衣服,连饭都吃不饱。他们死了有四百多年了,而他们的弟子们,却不知倦怠地谨记他们的志向。现在的游侠的行为虽然不遵循道德法律的准则,但是他们说话必然守信用,做事必然果敢决断,已经答应的事必定会怀着诚意去做,肯牺牲生命去救人于危难之中。就算已历经了生死存亡的考验,也不夸耀自己的能耐,同时也不羞于炫耀自己的功德,大概这是他们非常值得赞美的地方吧!

    何况危急的事,是人们常遇到的。太史公说:从前虞舜在淘井和修米仓时遇到了危急情况,伊尹曾背着鼎俎当厨师,傅说曾藏身于傅险服苦役,吕尚曾在棘津遭困厄,管夷吾曾戴过脚镣手铐,百里奚曾喂牛当奴隶,孔子曾在匡地被囚禁,在陈地、葵地遭饥饿。这些人都是儒生所称道的仁人,这样的人尚且遭遇这些灾祸,何况是才能中等而又生逢乱世的人呢?他们遇到的灾祸怎么能说得完呢?

    世人有这种说法:“何必知道是否仁义,已经享有利益的就是有道德。”所以伯夷以吃周粟为耻,竟会饿死在首阳山,可文王、武王却并没有因此而有损王者的声誉。盗跖、庄蹻凶暴残忍,而他们的党羽却不断称颂他们的道义。由此可见,“偷衣带钩的人被杀头,窃取国家政权的人却被封侯,受封侯的人家就有仁义了”这话并不假。

    现在拘泥于所学的人,有的死死守着狭隘之理,长久地孤立于世,哪能比得上降低标准去迁就世俗,随世俗沉浮而猎取声名的人呢?而平民百姓,看重取舍皆符合道义、能实现承诺的美德,不远千里去追随道义,冒死为道义而不恋尘世,这也是他们比别人强的地方,并非随随便便就能做到的。因此读书人困窘的时候愿意将命托付给他们,这不就是人们所谓的贤能与豪侠中间的人物吗?如果真能让民间的游侠与季次、原宪比较权势大小及能力高低,比较对当今社会的贡献,那就不可同日而语了。总之,从以功效来表现言必有信的角度来看,侠客的义举又怎能缺少呢!

    古代的平民侠客的事迹都湮没了。近代的延陵季子、孟尝君、春申君、平原君、信陵君等人,都因为是国君的亲属,靠着有封国及身为卿相的富贵,招揽天下贤才,在各诸侯中名声显赫,不能说他们不是贤才。这好比顺风呼喊,声音并非更洪亮,而人们却听得更清楚,因为这是风势激荡的结果。至于民间侠客,修养品行,砥砺名节,好名传遍天下,没有不称赞他们的贤德的,是因为他们能办好世人难以办好的事情。然而儒家和墨家都对他们加以排斥,不把他们的事迹记载在文献里。秦朝以前的平民侠客的事迹,已经湮没无闻,我很遗憾。据我听到的,汉朝建国以来有朱家、田仲、王公、剧孟、郭解等人,他们虽然时常触犯汉朝的律令,但是他们个人的行为皆符合道义,廉洁而退让,有值得称赞之处。他们的名声并非是没有根据地树立起来的,读书人也不是凭空附和他们的。至于结成帮派的流氓勾结起来,倚仗钱财奴役穷人,凭借暴力欺凌孤弱的人,放纵欲望,只求自己快乐,游侠认为这是可耻的。我悲哀世俗之人不能明白其中的真意,却误把朱家、郭解等人与那些暴徒视为同类,一并加以耻笑。

    鲁国的朱家,与高祖同时代。鲁国人都以儒学传世,而朱家却因为行侠而闻名。他藏匿和救活的豪杰数以百计,其余被救的普通人更是说都说不完。但他始终没有夸耀自己的本事,不因他对别人有恩而沾沾自喜,唯恐再见到那些他曾经给予过恩惠的人。他救济别人的困难,都是先从贫贱的人家开始。他家里没有剩余的钱财,衣服破破烂烂,每顿饭只有一样菜,乘坐的不过是牛拉的小车。他一心救别人于危难之中,胜过为自己办事。他曾暗中帮助季布将军摆脱了被杀的厄运,等到季布地位尊贵后,他却终身不肯见季布。从函谷关以东,没有人们不伸长脖子盼着和他交朋友。

    楚地的田仲因行侠而闻名,他喜爱剑术,像服侍父亲那样服侍朱家,他觉得自己的操行不及朱家。田仲死后,洛阳出现了剧孟。洛阳人靠做买卖为生,而剧孟凭着行侠显名于诸侯。吴、楚七国叛乱的时候,条侯周亚夫担任太尉,乘坐着驿站快车将到洛阳时,找到剧孟,高兴地说道:“吴、楚七国发动叛乱而不找剧孟相助,我知道他们是做不成事的。”天下动乱,宰相得到他就像得到了一个对等的国家一样。剧孟的行为大体上类似朱家,而他喜欢博棋,他所玩的多半是少年人的游戏。当剧孟的母亲去世时,从远方奔来送丧的人,大概能坐满上千辆车。等到剧孟去世时,家中连十金的钱财也没剩下。而这时符离人王孟也因行侠而闻名于江、淮一带。

    这时,济南瞯姓人家、陈地的周庸也因为豪举而闻名。景帝听说后,派使者把这些人全都杀了。从那以后,类似的代郡白姓人家、梁地的韩无辟、阳翟的薛兄、陕地的韩孺又都纷纷出现了。

    郭解是轵县人,字翁伯,他是善于相面的许负的外孙。郭解的父亲因行侠,在孝文帝时被杀。郭解个子矮小,精明强悍,不喝酒。他年少时残忍毒辣,心中愤慨不快的时候,亲手杀的人很多。他不惜牺牲生命为朋友报仇,藏匿逃犯而抢劫犯案,没事的时候就私铸钱币、盗墓,他所做的不法活动数不胜数。但却总被上天保佑,在窘迫危急之时常能脱身,或是遇到大赦。等到郭解岁数大了,就改变节操,检点自己,以德报怨,施舍别人的多,而且抱怨别人的少。而他自己也越来越喜欢行侠仗义。已经救了别人性命,却不炫耀自己的功劳,不过其内心仍然凶残狠毒,还像以前一样会突然为小事而发作行凶。当时有些少年人仰慕他的行为,也常替他报仇,却不让他知道。郭解姐姐的儿子仗着郭解的势力,和别人喝酒,让人家干杯。如果人家酒量小,不能再喝了,他就强行灌酒。那人生气,拔刀刺死了郭解姐姐的儿子,然后就逃跑了。郭解姐姐怒道:“凭着弟弟翁伯的信义,有人杀了我的儿子,却捉不到凶手。”于是她把儿子的尸体扔在道上,不埋葬,想借此羞辱郭解。郭解派人暗中探到凶手的去处。凶手走投无路,自己回来把实情告诉了郭解。郭解说:“你杀了他原本应该,是我们家的孩子无理。”于是放走了凶手,把罪责归于他姐姐的儿子,并收尸埋葬了他。人们听说了这件事后,都称赞郭解的义举,更加依附于他。

    郭解每次外出或归来时,人们都躲着他,只有一个人叉开双腿傲慢地坐在地上看着他,郭解便派人去询问他的姓名。郭解有个门客因为不满那人对郭解的态度而要杀那个人,郭解说:“我住在家乡,竟至于不受人尊敬,这是我自己德行还不够,他有什么罪过!”于是暗中嘱咐尉史:“这个人,是我最关心的,轮到他服役时,请免除他的差役。”以后每到服役时,多次轮到这个人,县吏都没让他去。他觉得奇怪,便问县吏其中的原因,原来是郭解使他摆脱了差役。于是,他就袒衣露体去找郭解谢罪。少年们听说后,越发仰慕郭解的行为。

    洛阳人中有人相互结仇,城中从中斡旋的贤人豪杰数以十计,双方始终不听劝解。有门客来拜见郭解。郭解连夜会见结仇的人家,双方出于对郭解的尊重,心存委屈地听从了郭解劝告,准备和好。郭解就对结仇的人家说:“我听说洛阳有很多人为你们调解,你们大都不肯接受。如今幸而你们听从了我的劝告,但我郭解怎能从别的县跑来夺取人家城中贤大夫们的调解权呢?”于是郭解连夜离去,不让人知道,还说:“暂时不要听我的话,等我离开后,让洛阳的豪杰再从中调解,你们听他们的。”

    郭解为人恭敬,不敢乘车进入县衙门。他去附近郡国替人办事,能办成的,一定把它办成,办不成的,也要使各方满意,然后才敢吃人家的酒饭。因此大家都非常尊重他,争着为他效力。城中的少年及附近县的贤人豪杰,半夜登门拜访郭解的常有十多辆车,请求将郭解家的门客接回自家去供养。

    等到汉武帝元朔二年,朝廷要把各郡国的富豪迁去茂陵,郭解家贫,不符合迁移的标准,但迁移名单上有郭解的名字,官吏害怕,不敢不让郭解迁徙。当时卫青将军替郭解说话:“郭解家贫,不够迁移的标准。”皇上说:“一个平民百姓的权势竟能使得将军替他说话,可见他家不穷。”于是郭解家被迁徙到茂陵。人们为了给郭解送行,共出钱一千余万。轵县人杨季主的儿子当县掾,是他向上举荐迁徙郭解的。于是郭解哥哥的儿子砍掉杨县掾的头。从此杨家和郭家结了仇。

    郭解迁徙到关中,关中的贤士豪杰无论从前是否了解郭解,如今听说了他的名声,都争着与郭解结好。郭解个子矮,不喝酒,出门从不骑马。后来又杀死杨季主。杨季主的家人上书告状,有人又在宫门下把告状的杀了。皇上听说后,就下令捉拿郭解。郭解逃跑,把他母亲及其他家属安置在夏阳,自己逃去临晋。临晋人籍少公本来不认识郭解,郭解冒昧去找他,顺便请求他帮助自己出关。籍少公把郭解送出关后,郭解辗转来到太原,他常把自己的情况告诉他所到之处留他食宿的人家。官吏追捕郭解,追踪查到籍少公家里。籍少公自杀,口供断绝了。过了很久后,官吏才抓到郭解,并深究他的罪行,发现某些人被郭解所杀的事,都发生在赦免令公布之前。一次,轵县有位儒生陪同使者闲坐,郭解的门客称赞郭解,儒生说:“郭解专爱作奸犯科,怎能称得上是贤人呢?”郭解的门客听到这话,就把这个儒生杀了,割断他的舌头。官吏拿这件事责问郭解,而郭解确实不知道是谁杀了人。杀人的人始终无影无踪,不知道是谁。官吏上奏皇上,说郭解无罪。御史大夫公孙弘道:“郭解以平民身份任意行侠,玩弄权术,因为小事而发作杀人,郭解虽然不知道,但这个罪过比他自己杀了人还严重。该判郭解大逆无道之罪。”于是就诛杀了郭解全族。

    自此以后,行侠的人非常多,但都傲慢无礼,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但关中长安的樊仲子、槐里的赵王孙,长陵的高公子,西河的郭公仲,太原的卤公孺,临淮的儿长卿,东阳的田君孺,虽然行侠却能有恭谨谦让的君子风度。至于北道的姚氏,西道的杜氏众人,南道的仇景,东道的赵他、羽公子,南阳赵调之流,这些人都是活在民间的盗跖罢了,哪里值得说呢!这都是过去朱家那样的人引以为耻的。

    太史公说:我看郭解的相貌赶不上一般人,语言也没有可取的地方。但是天下无论是贤人还是不肖的人,无论是认识他的还是不认识他的人,都仰慕他的名声,自称为侠的都标榜郭解并引以为荣。俗话说:“人可用荣誉名声当容貌,难道有穷尽的时候吗?”唉,可惜呀!

    滑稽列传

    孔子说:“对于治理国家来说,‘六艺’的作用是相同的。《礼》用来规范人的生活方式,《乐》用来促进人们和睦融洽,《书》用来记述古代事迹和典章制度,《诗》用来抒情达意,《易》用来明辨天地万物的神奇变化,《春秋》用来阐明微言大义、衡量是非曲直。”太史公说:世上的道理恢宏无边,难道不伟大吗!言谈话语如果能稍微切中事理,也能排解不少纠纷。

    淳于髡是齐国的一个上门女婿。身高不足七尺,滑稽善辩,屡次出使诸侯各国,从未受过屈辱。齐威王在位的时候,喜欢说隐语,又常彻夜宴饮,荒淫无度,沉溺于饮酒之中,不理朝政,将政事全部委托给卿大夫。文武百官也都荒淫放纵,各诸侯国都来侵犯齐国,国家危亡就在旦夕之间,齐王的左右近臣却都不敢进谏。淳于髡便用隐语规劝讽谏齐威王,他说:“国都有一只大鸟,落在大王的庭院,三年不飞又不叫,大王您知道这只鸟是怎么回事吗?”齐威王说:“这只鸟不飞就罢了,一飞就直冲云霄;不叫便罢了,一叫就使人惊异。”于是威王诏令全国七十二个县的县长都来入朝奏事,奖赏一人,诛杀一人,又鼓励将士们御敌,各诸侯十分震惊,都把侵占的土地还给齐国了。齐国的声威竟持续达三十六年。这些话都记载在《田完世家》里。

    齐威王八年,楚国派大军侵犯齐国。齐王派淳于髡出使赵国搬救兵,让他带着黄金百斤,驷马车十辆。淳于髡见后仰天大笑,把系帽子的带子都笑断了。齐王说:“先生是嫌礼物太少吗?”淳于髡说:“我哪里敢!”齐王说:“那你在笑什么呢?”淳于髡说:“今天我从东面来时,看到路旁有个祭祀田神的人,拿着一只猪蹄、一杯酒,祈祷道:‘贫瘠旱地上收获的谷物盛满篝笼,低洼水田里收获的庄稼装满车辆;五谷丰登,米粮满仓。’我看到他拿的祭品非常少,而他所祈求的东西却那么多,所以笑他。”于是齐威王把礼物增加到黄金一千镒、白璧十对、驷马车一百辆。淳于髡告辞起程,来到赵国。赵王拨给他精兵十万、裹有皮革的战车一千辆。楚将听到这个消息后,连夜撤兵而去。

    齐威王非常高兴,在后宫设下酒宴,召见淳于髡,要赐给他酒喝。问他道:“先生喝多少酒才会醉?”淳于髡答:“我喝一斗也能醉,喝一石也能醉。”威王说:“先生喝一斗就能醉了,怎么能喝下一石呢?能说给我听听这其中的道理吗?”淳于髡说:“得到大王当面的赏酒,执法官在旁边,御史在背后,我喝酒时心惊胆战、低头伏地,喝不了一斗就能醉了。如果父母请贵客到家里来,我挽起袖子,曲身跪坐,奉酒敬客人,客人时不时赏我残酒,我多次举杯敬酒,喝不了两斗就醉了。假如朋友交游,好久没见面,忽然相见了,高兴地讲起往昔之事,各自倾吐衷肠,大概喝个五六斗就醉了。至于乡亲们的聚会,男女混坐,互相敬酒,没有时间所限,又玩六博、投壶之类的游戏,呼朋唤友,互邀成对,男女握手言欢也不会被罚,眉目传情没有禁忌,面前有坠落的耳环,背后有遗失的发簪,在这样的时刻,我是最开心的,喝上八斗酒,也不过只有两三分醉意。天黑了,酒也快喝光了,把残酒剩菜归并到一起,大家靠着坐在一起,男女同席,鞋子和木屐混在一起,杯盘狼藉,堂上的蜡烛已经熄灭,主人单单把我留下,而送走其他客人,绫罗短袄的衣襟已然解开,微微闻到阵阵香味,这时我心中最为欢畅,能喝下一石酒。所以说,酒急生乱,乐极生悲。一切事情都是如此。”这番话就是说,无论做什么事都不可走极端,到了极点就会衰败。淳于髡用这些话来婉转地劝说齐威王。齐王说:“好。”于是,就停止了彻夜长欢,并任命淳于髡当接待诸侯宾客的主客官员。齐王宗室摆设酒宴,淳于髡常常在旁作陪。

    淳于髡之后一百多年,楚国有优孟。

    优孟原本是楚国的歌舞艺人。他身高八尺,能言善辩,时常用说笑的方式委婉地劝谏楚王。楚庄王有一匹喜爱的马,就派人给它穿上华丽的绣花衣服,安置在富丽堂皇的房子里,睡在没有帷帐的床上,用枣脯来喂它。马因为得了肥胖病而死,庄王让群臣给马办丧事,准备用棺椁盛殓,按大夫的葬礼来埋死马。身边的大臣争论此事,觉得不可以这么做。庄王下令道:“有谁胆敢为葬马的事来进谏,就罪当处死。”优孟听说此事后,走进殿门仰天大哭。庄王吃惊,而后问他哭的原因。优孟说:“马是大王所爱的马,就凭堂堂楚国这样强大的国家,有什么要求办不到,却用大夫的葬礼来埋葬它,太薄待它了,请用埋葬君主的礼仪来埋葬它。”庄王说:“那该怎么办呢?”优孟回答道:“我请求用雕有花纹的美玉为它做棺材,用质地好的梓木为它做套材,用楩、枫、豫、樟等名贵木材为它做护棺的提凑,派士兵为它挖掘墓穴,派老人儿童为它背土筑坟,齐国、赵国的使臣在前陪祭,韩国、魏国的使臣在后护卫,为它立祠,用猪牛羊祭祀,拨万户大邑来供奉它。诸侯听说这件事后,就都知道大王把人看得很轻贱而把马看得很贵重了。”庄王说:“我的过错竟然到了这种地步吗?那我该怎么办呢?”优孟说:“请大王准许我用对待六畜的办法来埋葬它:在地上堆个土灶做外椁,用大铜锅做棺材,拿姜枣来调味,再加入香料来解腥,用稻米当祭品,用火光当衣服,把它安葬在人的肚子里。”于是庄王派人把马交给主管宫中膳食的太官,不让天下人长久地传扬这件事。

    楚国的宰相孙叔敖知道优孟是一位贤人,便善待他。孙叔敖病重临终前,叮嘱他的儿子:“我死后,你一定会很贫困。到那时你就去找优孟,说‘我是孙叔敖的儿子’。”过了几年后,孙叔敖的儿子果然贫困,靠卖柴谋生。一次他在路上遇到优孟,就对他说:“我是孙叔敖的儿子。我父亲临终前,曾嘱咐我贫困时去拜见优孟。”优孟说:“你不要去远方。”随即他就缝制了孙叔敖曾穿戴的衣服帽子开始穿戴,并模仿孙叔敖的言谈举止和音容笑貌。一年多后,模仿得极像孙叔敖,连楚庄王和他身边的大臣都分辨不出来。楚庄王摆下酒宴,优孟上前为庄王敬酒。庄王大吃一惊,还以为孙叔敖复活了,于是想要让优孟做楚相。优孟说:“请允许我回家后和妻子商量一下,三天后再来担任楚相。”庄王答应了。三天后,优孟再来。庄王问:“你妻子怎么说?”优孟说:“我妻子说千万别做,楚相不值得做。像孙叔敖那样做楚相,忠诚廉洁地在楚国施政,楚王才得以称霸。如今孙叔敖死了,他的儿子竟没有立锥之地,穷到每天靠打柴为生。如果要像孙叔敖那样,还不如自杀。”接着优孟唱道:“住在山野耕田辛苦,难以得到食物。奋起出外做官,自身贪婪卑鄙的,积有余财,不顾羞耻。自己死后虽然家室富足,但又怕贪赃枉法,为非作歹犯下大罪,自己被处死,家室也遭诛灭。哪能做贪官呢?想要做清官,奉公守法,忠于职守,到死都不敢为非作歹。唉,又哪能做清官呢?像楚相孙叔敖,一生廉洁至死,现在妻儿老小竟然贫困到靠打柴糊口。实在不值得做清官啊!”于是,庄王向优孟致歉,当即召见了孙叔敖的儿子,封给他寝丘这个四百户之邑,以供奉祭祀孙叔敖。自此后,传了十代也没有断绝。优孟的这种智慧,可以说是适得其宜,抓住了发挥的时机。

    优孟之后二百多年,秦国有优旃。

    优旃是秦国的一位个子非常矮的歌舞艺人。他擅长讲笑话,然而都能契合大道理。秦始皇时,宫中摆下酒宴,正值下雨天,殿阶下持盾站岗的卫士全都淋着雨,受着风寒。优旃看见后十分可怜他们,对他们说:“你们想休息么?”卫士们都说:“非常想。”优旃说:“如果我喊你们,你们要赶快答应我。”过了一会儿,臣子们在殿上向秦始皇敬酒,高呼万岁。优旃靠近栏杆大喊道:“殿阶下持盾的卫士!”卫士答道:“有。”优旃说:“虽然你们长得高大,但有什么好处?只能站在雨中淋着。我虽然生得矮小,却有幸在这儿休息。”于是,秦始皇下令卫士分两半值班,轮流接替。

    秦始皇曾计划要扩大苑囿,向东扩张到函谷关,西至雍县和陈仓。优旃说:“好。多多养些禽兽在里面,若是敌人从东方来侵犯,让麋鹿用角去顶他们就行了。”秦始皇听完这话,便停止了扩大猎场的计划。

    秦二世即位,又想用油漆涂城墙。优旃说:“好。即使皇上不讲,我本来也要请您这么做的。漆城墙虽然对百姓没什么好处,但很美呀!城墙漆得油光铮亮的,敌人来了也爬不上来。要想做成这件事,涂漆倒是很容易的,但难办的是要建一所大房子,然后把漆过的城墙搁进房子里,使城墙阴干。”于是二世笑了起来,因而这个计划也取消了。不久,二世被杀死,优旃归顺汉朝,几年后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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