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狐骗-《月海云生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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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狐骗

    ——《沧海行》系列?番外篇

    文/  赖尔

    一

    长江边,清晨雾霭弥漫。江面之上,在天与水之间,似是拉开了一道淡白幕帘,看不真切。透过迷蒙白雾,只听见朗朗读书声,被蕴着水汽的晨风远远送来——

    “小人闲居为不善,无所不至,见君子而后厌然……”

    稚嫩童声整整齐齐地念着句子。

    继而,便听得一清朗男声,隐隐含着笑意。

    “小人闲居为不善,这句便是说小人在独处的时候,什么坏事都会做出来,但一旦见到君子,他就会觉察到自己的行为不好,于是遮遮掩掩……”

    日头稍起,晨光穿透迷雾,在江面上映出点点波光,也映出了岸边那小小的木屋。暖阳自窗棂中穿过,洒下一地金色,洒在窗边孩童的脸上,将胖胖小脸上细微的绒毛,也都映得清清楚楚。

    “夫子夫子,我知道!”木屋里侧一个圆脸的小鬼头,将手臂举得高高,“这就是夫子你上次说的,自……自惭形岁!”

    “笨!是‘秽’,不是‘岁’!”坐在圆脸小鬼边上的男孩儿,皮肤微黑,只见他不屑地斜了同座一个白眼,伸出小手,想也不想一巴掌拍上对方的后脑勺。

    见此情景,在场唯一的大人,不怒反笑。

    那是一个身着青衫的青年。即便不看他手中的书卷,也觉此人面目五官甚是书卷气。只见他眉目清秀,发冠簪得整齐,鬓角一丝不乱。

    唇角微扬,黑眸之中尽是笑意。他扬手,以书卷轻扣黑皮小鬼的脑袋,以示惩戒——动作幅度虽大,下手却极是轻柔。

    再然后,他从袖中掏出两根糖棍儿,先递给圆脸小家伙一根,笑道:“奖你活学活用。”又递给小黑皮一根,笑说:“奖你记得牢靠。”

    屋中一共有六个孩童。见了此景,登时“夫子、夫子”地喊成一片,各个都要糖。青年一一应了,暂且停了课堂,逐一将糖棍递给孩童们。

    娃娃舔着糖棍,眉开眼笑,嬉嬉闹闹地说话。靠窗的那个胖乎乎的小鬼,先前专注于念书,这下摇头晃脑地往窗外去望。

    这一望,让他“啊”了一声出来:“有只小狐狸!”

    娃娃们一股脑地凑到窗边望去,青年亦不例外。

    江边水岸,嫩绿的杂草地上,一只小小的白狐静静地停在那儿。江风轻轻拂动它雪白的绒毛,一双碧绿的眼直直地向木屋这里望来。

    小家伙们都觉得新鲜,惊叹的“哇哇”声不断。小黑皮胆子大,冲着白狐“区区”了两声,一边要翻窗子往外跑——却给青年伸手摁住肩膀,拦下了。

    屋内的动静惊起草地上的麻雀,飞了又落。可那小狐狸却仍是不动,依然那般静静地望来。

    莫名地,青年的视线与之对上了。

    被那样一双眼凝视着,青年的心中不免有些发憷。对于兽类的眼神,他自然是从来未曾研究过。在那碧眼之中,他瞧不出悲与喜,瞧不出任何情绪,唯一能确定的,只是它仍这么静静地望着自己。

    晨雾又起,渐渐弥散,侵了岸边。那雪白的毛融入雾霭当中,似是隐去了。可青年却分明觉着,那双翠绿色的眼,仍是锁定自己,似是天地间再无二物一般。

    青年愈是生奇,愈是生疑。叮嘱小鬼待在屋里之后,他推开门,走了出去。门“吱呀”一声,惊得树上鸟振翅飞离,也让那小小白狐,动了——却不是惊得逃去,而是缓缓向他走来。

    行至青年面前,小白狐停下步子,蹲坐下来,昂首望他。

    眼见小狐狸生得可爱,尾巴还不时摇动,青年蹲下身子,探手轻轻抚摸了下那如雪的柔毛。

    小狐狸不避,只是静静地坐着,凝视着青年,任由他轻抚自己的脊背。半晌之后,它忽然伸出前爪,搭上青年垂下的左手。

    “哈。”青年扬起唇角,勾勒出浅淡的笑意。再不觉有异,只知这小狐狸显是与他有缘。他轻轻反握住那只小巧的爪子,轻笑。

    小家伙们见小狐狸非但不伤人,还与夫子处得很好,一个个都迫不及待地奔出屋外,围着小狐狸七嘴八舌。胆子小的只敢伸手摸摸毛茸茸的尾巴,胆子大的揪起小狐狸的耳朵。一开始小狐狸还能忍着不动,到最后显是怒了,轻轻一跃便跳上青年的肩头,干脆把脑袋埋在他的颈边,再不动弹,似是睡着了一般。

    青年无奈地牵动唇角,拍手招呼小家伙们回屋,又继续念起“小人闲居为不善”来。

    专注于讲解手中书卷的他,不曾看见,颈窝边的小白狐,偷偷眯起一只眼,以那双碧绿的眸子,静静地凝视着他的侧脸。

    二

    已近正午。何子晏将小家伙们送出屋外,目送着他们迈着小短腿,三三两两地跑向渔舟,喊着爹娘嚷着肚饿。他轻笑一声,转身回屋收拾起板凳,又将书卷叠叠齐了,端端正正地摆好。

    见他手上忙着拾掇,小狐狸忙跳下他的肩膀。晃了晃毛茸茸的尾巴,它仰头看着他的动作,随着何子晏的脚步,从小屋的这一头绕到那一头,却始终蹭着他的脚边打转。

    何子晏见了,不禁好笑。他想也不想,竟像是叮嘱娃娃们一般,对着脚边的小狐狸念了一句:“乖,那边坐着去。等一会儿便好。”

    满是白色绒毛的小耳朵动了动,似是听见了一般。然而,小狐狸仍是仰头望着他,仍是粘在他的脚边,偶尔甩甩尾巴,拭过他的布鞋。

    扬起唇角,何子晏更觉好笑:他怎的糊涂了,竟跟它讲起了道理,以为它听得懂一般。想到此处,他笑着轻轻摇首,再也不多说,只是蹲下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便又起身收拾起来。

    也不知多久,渐渐便隐了阳光,天色微暗。不多时,灰色天幕便落下雨丝,砸在泥土上,淅淅沥沥连成一片。再不久,泥地上汇了水洼,水珠顺着檐角滑下,落在水洼里,急一声,慢一声。

    何子晏抬眼瞥一眼窗外,天地之间的雨帘,隔了远处岸边柳树,真若青烟似的。他取下木撑子,阖了木窗,拿起门边的蓑衣穿上,继而又蹲下望向那双绿眸,伸出手,笑着询问:“可随我来?”

    小狐狸毫不迟疑地搭上爪子。何子晏轻笑出声,将小东西抱在怀里,拢好蓑衣。

    雨声淅淅,打在斗笠上,又顺着沿儿滑下来,在眼前拉开一道珠帘。蒙蒙烟柳看不真切,何子晏顺着小路往自个儿的屋里走,泥水湿了布鞋。小狐狸被搂紧在蓑衣里,倒是半滴雨也没淋着。

    待到推门进屋,何子晏先是将小家伙放到桌上,方才回身脱下蓑衣抖落雨珠。而小狐狸蹲坐在桌上望他,见他弯下身擦拭起裤管,它忽转头跳下了桌,在屋中打量一圈后,径直奔至木床下。再回身之时,口里竟叼了一双干净的布鞋。

    眼见小狐狸叼着鞋走到他的面前,何子晏先是一愣,继而便是轻笑道:“多谢。”

    对于这小家伙的善解人意,何子晏不由地想到“通灵性”这个说法来。于是,他干脆蹲在小狐狸的面前,笑道:“我姓何,字子晏。既然你愿意随我回家,我便给你起个名儿,可好?”

    小狐狸竟当真点了点脑袋。何子晏更觉此狐通灵、与自己有缘。他思忖片刻,轻声询问:“见你一身似雪柔毛,便叫你‘小雪’,如何?”

    小狐狸瞪他一眼,竟然转了个身,以屁股冲着他,抗拒之意很是明显。他更觉得好笑,于是绕到它的正面,笑问:“那就……小白?”

    碧绿的眼瞥来,毛绒绒的尾巴高高竖起,扫过何子晏的脸颊。虽是不疼,但这个动作怎么看都不像是满意的表现。见那双碧眼瞥了自己之后,小狐狸便昂首望向别处,再不看他,何子晏突然有种感觉——他被狐狸鄙视了。

    这个认知让他啼笑皆非。沉吟良久,他轻抚小狐狸的脊背,轻声道:“你的眼睛好似碧玉,白与碧,我便取个谐音,唤作‘白璧’,可好?取白璧无瑕之意,你觉得如何?”

    小狐狸的身形一顿,只那般静静地蹲坐着,许久也不动弹。正当何子晏以为它对此仍是不满、正思量着是否再换一个名的时候,它却回过神来,伸出小爪子,搭上他的手。

    见它不偏不倚地望着自己,何子晏忽然觉得,它好似望了许久一般。自初见那一刻,它站在烟柳之下的草地上望来,便这般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仿佛是有话要说似的。

    轻轻摇头,暗笑自己想得太多。何子晏轻唤一声:

    “白璧。”

    小狐狸忽然纵身跳上他的肩头,将脸深深地埋进他的颈窝里,良久不曾抬起。

    三

    就这般,何子晏多了一位“狐友”。

    这位“狐友”的脾气甚是古怪,比起读书的娃娃们还要难教。他为它准备了白饭,拌了些碎肉,一齐放在盆里。可白璧却连瞧都不瞧食盆,视而不见地踱步而过,然后径直跳上他的木桌。

    何子晏暗暗好笑,认命地端起食盆摆在桌上,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可那白璧还是不搭理,却蹲坐在他的手边,见他夹菜,它想也不想地咬上一口。

    这家伙,还真是个娃娃脾气,难不成还要他喂么?何子晏揣着明白装糊涂,佯装不明白,只道小家伙饿了的时候自然会吃东西。谁知道白璧却是个不合作的,只要不是他喂来的食物,便半口也不吃。

    到了最后还是何子晏心疼,怕小家伙饿着,只好由着它耍赖,由着它跟自己同吃——若说是小娃娃,那还能说些道理,让他们明白莫要养成饭来张口的做派。可再怎么通灵性,白璧也还只是小狐狸,他怎能奢求让它明白什么做人的道理?

    不过,虽然白璧对吃饭的地点和人挑剔了些,但万幸的是,它半点不挑食。何子晏吃什么,它便吃什么,也从不像一般狐狸那样会去村里偷鸡。

    更神的是,何子晏看书的时候,它还会坐在一边跟着看。原本他只当白璧是望着书发呆。可当有一次,他看完书卷打算翻页的时候,白璧忽然伸出狐狸爪子,摁住他的手,直到片刻待它看完了那页之后,才松开爪子示意他可以翻页了。

    那一刻,何子晏全然呆住了。错愕、惊奇、难以置信:就算是再通灵性的动物,也不可能识字啊!除非……

    他呆望了白璧半晌,最终忍无可忍咳嗽一声,阖上书卷,正色道:“白璧,你……你是不是……妖怪?”

    谁知道小家伙斜了他一眼,干脆甩着尾巴潇洒一转身,拿屁股对着他,埋下头睡觉,再不搭理他。

    面对如此直白的拒绝,何子晏登时无语。

    想了好半天,他勉勉强强将方才的事情归结为巧合——然而,其实在他心中,早就隐隐约约地有了别的答案。更令他不曾料到并大为惊讶的是:就算方才认为白璧是妖异,他竟是惊讶大过惊恐,并没有觉得畏惧。

    望着那雪白的毛绒绒的尾巴,何子晏在唇边扬起苦笑的弧度:巧合也好,妖异也罢,白璧已然成为他的小友,只能以“缘”字做解。

    然而,让何子晏不曾料到的是,这位似是有缘的小友,竟会向他下了杀手……

    四

    那一夜,细细雨声自窗中传来。虽说春雨润物细无声,然而檐角水珠逐一凝聚,淅沥而落,在地上水洼里,时缓时急地奏出一支浅浅和歌。

    这无月的暗夜,也让屋中一片黑沉。何子晏本是睡得香甜,可渐渐便觉胸口越来越沉,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压得他动弹不得,就连呼气都困难起来。而与此同时,他也觉着脖子愈发生疼,并且是不多时便变本加厉地疼得越来越厉害。

    自熟睡中转醒,何子晏动了动眼皮,想要直起身子。可就是这么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却让他耗费了十足的力气。颈项上的痛感越发难以忍受,他忍不住“嘶”地抽了一口气,努力想睁开眼——朦朦胧胧之中,只在那一片漆黑里,看见一双绿莹莹的眼。

    任是还算胆大的何子晏,在夜半十分,于黑暗中看见这样一双充盈妖异之色的绿眼,也难免心头一颤。脊背爬上莫名的寒意,他下意识地倒吸一口冷气,此时方真正觉着什么叫那一个“怕”字。

    然而,不消片刻,他便回过神来:必是自家白璧爬上床来,压着他了。正想轻笑一声,将它搬至一边,可他又觉得不对劲——

    脖子上疼得厉害,他伸手一摸,痛得钻心的同时,竟然摸了一手的粘稠温热。

    何子晏忙起身掌灯。可起身下床的那一刻,一阵眩晕让他头重脚轻,差点一头栽倒下去,幸好及时扶住床沿,强撑住了。忍着难以言喻的虚浮恍惚之感,他探手于桌上摸索,终于燃起了灯烛。

    眼前的景象令他惊得呆了:只见自个儿的掌中一片鲜红。愣了半晌放才明白过来的何子晏,忙低头去看:却见中衣的领口尽被染红。探手去摸,脖上的伤口仍未止血,温热液体顿时红了指腹。

    他慌忙拿了布巾摁住伤口。忍痛直起身,他刚想去柜中寻些伤药,就在转头之间,却见床铺之上,白璧正蹲坐在那里,以绿眸锁定着他。

    它的嘴边满是鲜血,染红了白毛。

    妖异的碧绿狐眼,雪白的毛皮之上斑斑点点的血迹,这景象是说不出的诡异。更让何子晏惊惧的是,白璧的狐脸上,竟分明拉出了一抹似笑的神情……

    眼见这一幕,何子晏又惊又怒,吓得他打了一个寒战。也不顾屋外雨夜,他开门冲了出去,拔足狂奔。

    白璧却仍是那般,静静地蹲坐在那里,望着他的动作。直到摇晃的门被风关上,直到青年的身影消逝于暗夜之中,再也望不见了,它才终是移了视线,转而望向窗外细密的雨丝织一道茫茫雨帘。

    桌上的灯烛仍是亮着,摇曳的火光将小狐狸的影子投映在墙壁之上,晃出阴晴不定的诡异阴影。一眼望上去,竟再不似原先那只短腿儿的小狐狸,而是一道颀长的黑影……

    五

    对于何子晏来说,“白璧是狐妖”这个认知,还不及“白璧要杀他”这个认知来得惊悚。然而,当他半夜三更敲开大夫家的门,面对老伯大惊失色的追问,何子晏忽又迟疑起来——若据实相告,村人们必定是要聚集除妖的……

    一想到那个圆滚滚的小毛球,乖乖地蹲坐在他的手边看书,又或者是撑着木桌子与他抢菜,有时它什么也不做,只是倚在他的脚边,静静地以翡翠一般的眼睛凝望着他。

    从惊惧之中冷静下来的何子晏,越是思量,越是觉得,白璧并非凶残妖异。而那个会在自己脚边埋头睡觉的那个白毛的小狐狸,不至有心害他。

    想到这里,何子晏打定了主意。面对大夫的询问,实是不擅长说谎的他,支支吾吾想了半晌,最终扯出了一个连娃娃都骗不过的借口:被狗咬了。

    再不给大夫质疑“狗怎会咬到脖子上”的工夫,何子晏一待伤口被裹好,便作揖告辞。行出屋外,之间东方已泛了鱼肚白,细雨却还未停。大夫借来油纸伞,何子晏忙连声谢过,接了油伞,踏上回家的土路。

    虽是心意已决,可一想到要与一只狐妖谈道理,何子晏心里难免还是嘀咕。一路上,他便这么一直思忖着说辞。可还未等他想好,就已行至家门前。

    望着再熟悉不过的柴门,他却直直地愣住。

    一时之间,万籁俱寂,只听见细雨罗在伞面油纸上,那微微的“沙沙”声响。

    天越来越亮了,烟雨之中,柳枝随风轻曳。天地间,那一道细密的珠帘,将远处的物事朦朦胧胧地隐去了。檐角水滴汇聚而落,竟似晶莹宝珠,坠落地面,良久,便听一声“叮咚”作响。

    仍是未相处什么合适的说辞,何子晏不禁在唇边勾勒出一抹苦笑来:常言道,书到用时方恨少。可怜他寒窗苦读数年,可现下搜肠刮肚却也想不出什么良策。半晌之后,他终是合上纸伞,轻轻甩落水珠,再然后,曲了手指,轻声扣上柴门:“白璧?”

    回答他的,自然只有漫天落雨之声。唤了两句,他不由觉得好笑:明明是回自家屋子,怎的客气起来。再说,就算白璧是狐妖,也不代表它会应门啊。

    想到此处,何子晏伸手推门——可就在他触及木门的那一瞬,门竟自行开启了。伴随着“吱呀”的声响,映入眼帘的,还是那双碧眼。

    他打了个寒战,却并不觉得太过意外。而当他看见,原本一直蹲坐在正对门扉的木桌上、直直望着门口的白璧,在见到他的那一刻,眼光闪了闪,随即转过头去趴在桌上,以屁股对着他。见到这一幕,何子晏觉得:这一趟,他是来对了。

    “白璧。”他轻声唤道,绕到小狐狸的面前,“我们谈一谈,好么?”

    白毛狐狸一甩尾巴,将脑袋埋进前肢里,好似听不见一般。

    思忖到白璧的异能,何子晏原先还存着些许的畏惧之心,可现下,见到它这样几近孩子气的处事方式,他是连个“怕”字也都忘却了。眼见小狐狸这般不合作的态度,他伸手拽了小家伙毛绒绒的尾巴,示意它过来。谁知小鬼既不用异能抵抗,也不曾如他所愿地听话回身。扯着扯着,一人一狐竟然较起真来。

    何子晏微微加重了手劲,白璧则干脆将爪子抠进木桌里,任他如何拽如何拉,就是不动如山。见好好的木桌给狐狸爪子掏出几个窟窿来,何子晏哭笑不得,忽觉这白璧就跟寻常孩童似的,闹起别扭来,劝又劝不得,打又打不得……

    忽然之间灵光一闪。何子晏松开手,直起身子,大步向门口走去,再也不看白璧一眼。行至门外,他还好心地将门关上了。

    屋外,春雨凄凄,江面上似是飘起青烟。何子晏默默在心中数了三声,突然转过身去,“咚”地推开屋门——地上的小狐狸显是始料未及,被这动静惊得向后退缩了一步,然后立即明白过来,于是用那双翡翠似的眼睛,狠狠地瞪着何子晏。

    他却不怕,反倒浅笑出声:“怎么?舍得不睡了?终于肯看我了?”

    面对他的笑容,白璧忽僵了身子,不躲也不动,只是那般怔怔地望着面前的青年——不过在几个时辰前,差点被他咬断了喉咙的青年。

    “唉……”

    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让何子晏几乎以为自己听错。然而下一刻,面前忽然起了一阵青烟,迷得他睁不开眼。

    再望,却只见一个身穿白衣的高瘦青年。

    “白璧?”他下意识地唤了一声,算是确认。

    白衣的青年不曾答他,只是以那双翡翠似的的绿眼,静静地望着他。波澜不惊的面容之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觉陌生的冷漠。

    “想不到……”何子晏轻咳一声,笑道,“原来你都长这么大了。那怎么还尽是撒娇,非要人喂不可?”

    白衣青年冷漠的表情瞬间龟裂,一记凌厉白眼扫来,却在瞥见那人唇边清浅弧度之后,终是垂下眼去,只将身侧拳头捏得紧紧。

    虽说是何子晏提出“好好谈谈”的要求,然而他所预期的对象,不过是那个雪白的毛绒绒的小狐妖,不曾想到刹那之间,那个曾经蹭在他的脚边为他叼来布鞋的小家伙,竟然顷刻之间拔了个头。不但不是个孩子,反而还是个青年。

    民间传说之中常有这样的说法:妖异要修炼成人形,怎么也得几百年的时间。面对眼前这个明显比自己年长的狐妖,何子晏一时间竟不知再用怎样的语气与之谈话:早就习惯将白璧比作是“小鬼头”,可眼前的青年,再不若小狐狸时的可爱,剑眉绿眸,嘴唇紧抿半句话也不说,看上去真不似是个好脾气的。

    正在何子晏用“相由心生”的原理揣摩着青年的个性之时,一直未开口的白璧,缓缓冷声道:“我是来取你性命的。”

    这个答案倒不至于太意外,毕竟白璧有半夜三更想要啃断他脖子的前科在。何子晏挑了挑眉,疑道:“我可曾与你结怨?”

    “无。”青年冷淡地道,仿佛是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说似的。

    “那……”何子晏思忖片刻,只能大胆猜测,“前世有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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