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炼魂珠-《缘为仙》

    “唉,要说清前因后果,还得从那一夜的三天前说起——当时,老夫正浮在画舫之旁听曲……”“你?听曲?”幽泉洞中正襟危坐的雒原才听了一句,就忍不住打断道,“画舫?是盈袖姑娘的画舫么?”“老夫不知道什么姑娘,只知道那琴声悠扬婉转,一曲听过之后心神舒畅,浑身爽利。是以每日傍晚吃饱之后,都去那画舫旁听上几曲,再回水底睡觉。”苍老之声显然有几分不快,雒原撇了撇嘴,挥手道:“继续说。”“那一天傍晚,琴声断断续续,似是在谱一首新曲。我听得无聊,正有些昏昏欲睡,岸上忽然来了一个邋遢道人,一身的穷酸破落相,远远听了琴声,却坐在画舫岸边,一边洗脚,一边扯着破锣嗓子唱歌——唱得有多难听就不说了,老夫只觉聒噪无比……”苍老沙哑的声音没前没后的,讲起一段莫名其妙的经历,“可画舫上的琴声却越弹越顺,一曲既成,倒成了两边琴歌相和……那邋遢道人就此被请到了画舫上去,咳,癞蛤蟆吃上了天鹅肉……”雒原几度想要打断,终于忍耐不住道:“你讲这个到底要说什么?”“别急啊,这就要说到关键了。一个时辰之后,那道人从画舫上下来,已经是喝得东倒西歪。夜幕已深,他就沿着河岸歪歪扭扭地走着,忽然一跤摔进了河里……”“老夫想着、想着过去救他一命,可刚游近到几十丈远处,就发觉不对劲。那道人在河底呼吸无碍,行走自如,正向河心走去。而他怀里,抱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像是——化不开的浓郁妖气……”“老夫天生的千眼神通,目光所及之处万物洞若观火,却完全无法看透那团黑气,也无法看出邋遢道人的修为,只是本能地觉得危险,未敢靠近。”“那道人一直走到河底中央,正是我的老巢所在——那儿有一道地缝,不时有一丝丝清气从里面透出来,对我修行大有裨益,老夫在区区小河中定居也正是为此。”“老巢被人夺了,我却也不敢妄动,只能远远望着邋遢道人将怀中那团黑气放置在地缝之上,于河底盘坐了一夜,不知何时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然后呢,你可有去看看那团黑气是什么?”雒原终于来了兴趣,插口问道。“不曾。那团黑气虽然不大,但蕴含的妖气仿佛无穷无尽……我修炼五百年所得与之相比,就像河底的一颗石子。”“而且,我隐约能看出,那团黑气中包裹着什么,还在不断吐出黑气……”苍老的声音顿了一顿,似是心有余悸,“直到那一夜,那团黑气忽然扩散开来,好像失了控。磅礴的妖气如海潮倒灌,将河底所有生灵尽数妖化……”一时没了声音,雒原忍不住问道:“妖化?那你呢?你不本来就是妖么?”许久,才传来一声冷哼,“妖化不过是你们人类的词汇,你们人族若是一下子吸入海量灵气,也要变成身躯膨胀、失去意识的怪物——偏偏把那种东西叫做妖,还以此称呼所有修炼有成的其他生灵,就是你们人族的污蔑和傲慢了。”“老夫我本是灵种,修为又高,自然不会受妖气倒灌而失控,但那滋味,也不好受就是了。”雒原本无恶意,不想被上了一课,只能讪然道:“那你接着说,然后呢?”“然后就听见一声声惊雷,比千年灵兽渡劫化形时的雷劫还要恐怖,一道闪电落在河里,黑气茫茫的河底就完全沸腾起来。充盈着妖气的黑水冲天而起,卷着河中所有生灵飞向天际,也包括老夫……”“剩下的,我刚才都说了,你应该也看到了。冲天的妖气幻化为螣蛇之相,撞向天穹。那幻相甚至还仿出几分大妖螣蛇的神通,击退了一帮阻拦的修士,还有一个金丹道士。”“可就在撞到天穹那一刻,有一道青光引动天地之力,化作巨剑斩在螣蛇的幻象上,想必是个元婴修士。幻象那时已是强弩之末,像个泡沫一样就碎了,我一路被裹挟的肉身,也在那一刻烟消云散……”“天地之力化作的巨剑落在空处,反倒把神州结界捅出一个大窟窿。最后,就是我一缕元魂随着金光坠落,侥幸寄宿在你的魂珠之上,直到今日……”苍老的声音中满是凄凉悲怆,似是对自身的结局尤有百般委屈,千般不解,万般无奈。一时无语,雒原慢慢消化了这个“真相”,的确比区区“水蛟作乱”更合理,却也更扑朔迷离。那邋遢道人究竟是什么人?参与其中的元婴真人从何而来?丘道君又为何陨落?其中因由,想必一缕妖魂是不会给出答案了。反倒是……“依你所说,那团黑气包裹的,就是真正诞生于世的大妖了?这天地间第七只大妖到底是什么?长什么样子?”苍老的声音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答道:“我也不知道,看不清楚。”说了一大堆,最关键之事却说不清楚,雒原心头火起,气道:“你不是千眼金蟾么?一千只眼睛,连个模样都看不出来?”这么一说,嘶哑的声音立时拔高了几度,再次聒噪起来,“你当那是普通的黑气?那是大妖蜕变时积攒的至纯妖气——若不是老夫我天赋异禀,刚才那些事,又有哪个能看得清楚?”“哼,其实老夫也并不是什么都没看到,只是说出来吓到你,反而不信。”“说吧。看看能把我吓到什么程度。”大话说出去了,那声音却没了气势,沉默了一会,才缓缓道:“黑气扩散之时,我隐约看到了其中包裹的身影,似是、似乎是个——狐狸……”“什么?狐狸?”雒原心念一转,失声道:“圣祖白狐?”“不不不,那怎么可能!”苍老的声音连说了几个不字,似乎知道雒原会这么想,“只有你们人类才会蠢到把圣祖归为狐族,老夫我就算一千只眼睛都瞎了,也不至于把圣祖大人认成狐狸。我说是狐狸,就是最普通的那种……狐狸……”“九尾狐?”雒原半信半疑地一问,可古籍上记载九尾狐只是青丘狐族修炼到至深境界的一种外相,并非妖中一族,更不会是所谓“万千世界之主”的大妖之一。在他强烈地意念催促下,神台中缓缓传来一个斩钉截铁的答复——绝对不是。“我遍读过门中所有仙家典籍,从来没听说过哪个上古大妖是狐狸之属,你不会看错了吧?”这么一想倒也有可能,瑞兽白泽在梦境中具形不过一小白狸,这没见识的老蛤蟆多半是把什么大妖的初生形态认作了狐狸。“不对,你不是说怕吓到我么?一只狐狸,我怕个什么?”雒原又追问道。这一次,千眼金蟾犹豫了许久,终于沉声道:“就在我被黑水裹挟冲天的那一刻,我看到那个、狐狸,似乎、化作了人形……”“什么?”雒原勃然大怒,神台中传来的一声冷笑更是在添油加醋。“你当我是傻子么?一个初生的上古大妖,就已经化形为人了?!”原大侠自然不是傻子,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对仙家常识一无所知的少年。上古大妖生而通灵,初诞之时已不输元婴之境,成年后足可与此境顶尖修士——洞玄真君比肩。而一旦化形为人,恢复洪荒之时的记忆与神通,足以成为此境之主,力压传说中化神修士的存在。“说了你不信的,老夫本来也不想说。”苍老的声音颇为无奈,忍不住低声嘟囔了一句,“我也不信……不过还有一个可能,就是那大妖以幻术遮蔽了本来的形貌,乃至幻化成了人身。”“元婴真人都在它的幻术下着了道,我的千眼神通看不破,也不算丢人……”雒原气得无语,这死剩把口的老蛤蟆说了一大堆,最终除了新生大妖擅长幻化之术外,也没什么可确信之事。那邋遢道人为何许人,大妖为何偏偏在清河底渡劫化生,诸多谜团还是没有答案。…………问也问不出更多了,雒原念头一转,开始考虑该如何处理这千眼金蟾的残魂。“故事讲完了,该算算账了吧。那日交易会上你骗我说是上古大妖之魂,有天大的机缘要给我。我为此得罪了鬼道邪修,差点送命——如今我把你保下来了,机缘何在?”千眼金蟾刚讲完大妖之变,还沉浸在自怜自伤中,不想听者忽然翻起旧账。它有心说点软话,可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沧桑嘶哑,听起来颇为别扭。“小友、呃,尊驾莫急。我虽不是真正的大妖,但一身神通、呃,千眼神通犹可为尊驾所用。日后明辨秋毫、洞察世事,总能还你一段机缘……”“哼,你大言相欺,害我差点丢了性命,可不是凭你几句话就能了解的。还想占据我的妖珠?我看你还是到我古剑中一住吧!”雒原也不知这老货为何畏惧古剑,拿来威胁一下总不会错。“且慢!小、小上仙且听我一言!”嘶哑之声终于放下了架子,满是讨好之意,“那日你若当真同意交换,才是失了一段机缘——我寄宿的这颗珠子其实并非什么妖珠,而是一枚炼魂珠。”“此珠能吸纳万物生灵之魂,唯人族除外——实是上古修士炼制的魂器,用来吸纳灵禽灵兽灵虫之魂,再如炼蛊一般让魂灵相互厮杀吞噬,最终炼成一件后天法宝。”“这炼魂珠中本有一蛇魂,一蜈蚣之魂,算上老夫,再加上新来的蜘蛛魂,恰好五毒之中已得其四。日后只要集齐五毒之魂,再以内火加以祭炼,就是一枚五毒元魂珠法宝。不但可以操控五毒克敌,还能辟除天下魂毒——若不是老夫,你可就与这宝贝失之交臂了!”雒原吃了一惊,把珠子拿在手里摩挲了几下,连风师兄那见多识广的老手都没鉴定出特别之处,这当真不是妖珠,而是什么炼魂珠么?千眼金蟾似乎知道他所想,又滔滔不绝地道:“珠子中的老住民是那蠢蛇,它当初多半一口将这炼魂珠吞了,魂魄撕扯,哪里讨得了好?不傻也得疯……”“它修炼的妖气不知引导,就以元魂为核不断凝缩,乃至将炼魂珠层层包裹,形似一枚妖珠。若不从中剖开,除非是有老夫的千眼神通,否则绝难发现其中奥秘。”见雒原沉思不语,千眼金蟾又喋喋不休道:“那蜈蚣也是个空壳子,弱得很,连带那鬼蜘蛛都算上,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全被老夫收拾得服服帖帖!”“老夫元神犹在,与那些蠢物可不同。以后当真炼成五毒元魂珠法宝,老夫也可作为器灵供上仙驱使。上仙可知,一件法宝有了器灵,便可如臂使指,直如本命法宝一般……”雒原再次萃魂汲阅了片刻,那千眼金蟾在魂海上力压其它巨兽,的确不假。当真如它所说,这魂珠果然是无意间捡来的大机缘,只是……恰在此时,神台深处传来一个念头,让雒原眼睛一亮。“既然你说愿意做我的器灵,那你就与我签下主从之契,从此认我为主,我就将魂珠交予你寄宿,如何?”苍老之声像是被马蜂蜇了一下,许久,才颤颤微微地道:“小、上仙,老夫修为浅薄,并不懂什么魂契、主从之契,还请上仙相信、相信小的。不过一缕孤魂,除了依仗上仙,小的还能去哪呢……”雒原听了这话一时有些心软,但回想以往的教训和被虎煞道人追杀之恨,还是狠下心来,沉声道:“天下灵种只要修炼到开启灵性神智,都可以自愿认一人为主——那是大神与白狐亘古永恒之契的映射,你当我不知道么?”“若你当真不会,那也好说,分一半元魂到我古剑上。只要你不背叛作乱,也可自由行动无虞。”雒原步步紧逼,“若连这个都不肯,那虎煞道人的鬼门三绝术,我也恰好学了一些……”良久,珠子中终于传来幽幽一叹,心如死灰之声,“老夫本在东海逍遥自在,就为贪恋那一丝清气,竟落得这般下场,连一缕残魂都不得安宁——早知如此,还不如跟了那虎煞道人,说不定,唉……”原大侠又是好笑,又有些不忍。良久,感受到渡来的那一缕魂丝之契,只能一笑道:“以后你就知道了,认我为主,定比那虎煞道人要强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