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怪你过分美丽-《医见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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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太喜欢和别人聊天,不知道如何摆出丰富多彩的表情,也没有耐性去生接别人抛来的烂哏,所以和她聊天只有两个结局,要么是她受不了别人的聒噪主动离开,要么别人受不了她的面无表情被迫离开。
也只有丁洁玲这个丫头愿意看着她冷冰冰的脸自顾自说得开心。
“温大夫,刚才那个病人好帅啊!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帅的人,似乎不能用帅来形容,我老觉得他的气场很强大,不像是一般的富家子弟,你看看我们高干病房的那几个富二代,长得倒是好看,一个个娇生惯养,矫揉造作的,扎个针都要叫唤半天,一点都不像个男人。”
温寒捧着咖啡坐下,喝了几口之后才觉得额角的痛稍稍缓解,她抬头看向那个一脸花痴的小丫头,轻声“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她倒没觉得多惊心动魄,只觉得他的眼睛不像是一般人的,那样深不可测的眼神不是一朝一夕练得出来的,必定是经年累月在什么历练人的大环境下培养出来的。
就像是军人自带的那种气场,并不是制服问题,就算他们换了便装,身上的气度也一点不减,这样的气度是吃了无数常人忍不下去的苦才练出来的。
只有深入骨髓,才能渗透到举手投足。
穿衣打扮可以后天培养,但是自身的气场却不是一天两天可以突击出来的。
那个人一定也是受过某种历练才能把目光锻炼得如此锐利如炬。
可是……这关她什么事?
他就算是与生俱来的皇族贵胄和她也没多大关系,躺在手术床上,他和那个号啕大哭的大叔一样,一样是上锤子和凿子的套路,下了手术,桥归桥,路归路,他再帅也碍不着她的眼。
一杯咖啡很快见底,温寒喝得舌头发麻,这会儿才感觉身上重新回暖了,丁洁玲丝毫不在意她的面无表情,还在花痴。
“现在像他那样爷们的人真的不多了,你不知道,他骨折部分止血固定的时候都没打麻药,医生说要打,他说不用,就那么生忍着,我虽然没看到,可是听急诊的护士说,他就是紧紧地皱着眉,额头的冷汗一层层地冒,可就是一声都没哼。”
“没上麻药?”温寒放下杯子,虽然眼底依旧没什么特殊的神色,一贯冷冰冰的,可她开口问了,就表示她有听下去的兴趣。
这对于经常看她冷清脸色的丁洁玲来说,绝对是莫大的鼓励,这样一来,她立刻来了兴头,把知道的消息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
“他说自己职业特殊,不能用麻药,所以在急诊都没用麻药,就这么生疼地一路上来,我们要扶他的时候他也一声不吭,自己一点点地挪到了休息椅上,他扶我肩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他手劲特别大,捏得我肩膀火辣辣地疼,他肯定特别疼,不过特能忍,真男人。”
废话!当然疼,那可是骨折,你以为是跑步崴了脚?温寒暗自腹诽,却也没有开口。原本还想多问一句他是什么职业,可是又一想,她可不是那么八卦的人,他是什么职业与她何干,多说无益,再男人也是别人嘴里的谈资,茶余饭后嚼一嚼罢了。
见她兴致缺缺,问了一句之后就没了兴趣,丁洁玲也没了说下去的欲望。温大夫明明也是个年轻女孩子,正常女孩子对于这么优秀的男人不都有点新鲜好奇吗?就算没有花痴幻想,只是出于对一个优秀异性的赞赏也不为过啊!
可是她倒好,只对麻醉感兴趣,只对自己的工作感兴趣,任何越界的事情都一副无所谓的清淡模样,让丁洁玲忍不住怀疑,难不成温大夫真像李惠静说的那样,是个清心寡欲的修女?
意识到自己想得太猥琐,丁洁玲红了脸,随便寻了个借口,赶紧退了出去。
办公室里只留了温寒一个人,她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杯底,想着那个男人惨白的脸色,却只能看到紧紧皱起的眉头,丝毫不见痛苦扭曲的表情,当下觉得轻松。
总算不用听到男人哭了。
时钟嘀嘀嗒嗒地指向凌晨四点,温寒的头继续疼着,胃里也开始翻腾。熬夜综合征,头疼恶心,她难受得厉害,想着一会儿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更是不敢有一刻放松。
身体一难受,她的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耳后那抹细小的轮廓。她把身体蜷缩在椅子里,把头靠在墙角上,一遍遍地用指腹感受那一点微弱的凸起。
那个小小的、黑色的音符。
就像有毒瘾的人只能靠毒品解瘾一样,她只能靠这个解瘾。只有摸到了那点凸起,她的心才能一点点地放松,就算身体再不舒服,心情也能平缓下来,不那么焦虑不安。
待她心情平复后,麻醉师也出来了,等脚步声接近时,她才放下手,回头看向来人,眼底又是一片若无其事的清冷。
“温大夫,我已经麻好了,就是不知道药效够不够。”
本来要用全麻的,非要改成局麻,药量很难把握,重了怕影响肌体活动度,轻了又怕病人忍不住,这种事不常做,连麻醉师也没把握。
“嗯,我去看看。”
温寒起身,裹紧了身上单薄的白大褂,心中默念,下了手术,一定要回家好好睡一觉。
进了小家里,那人已经躺在了手术床上。从前温寒还没觉得手术床多窄小,可这人一来,她怎么看都觉得这东西尺寸不够。她想着,从上俯视,一定看不到他身下的床,保管连点缝隙都看不见。
那人侧了脸没有看她这个方向,温寒也不准备端详他,拿了小锤子敲了敲他的膝盖,试了试膝跳反射。
没有,很好。深条件反射都没了,已经麻醉好了。
“嗯,差不多了,可以准备手术了。”
温寒一声令下,护士、麻醉师都开始忙碌起来,丁洁玲跟着温寒忙了不少手术,知道她的习惯,小跑着过去替她打开无菌包。温寒把手腕上的皮筋退下来咬在唇上,正准备扎头发,一转头,就瞥见了那人的目光。
锐利、清明,带着不可一世的探究,毫不避讳地直直盯着她,不像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倒像是猎豹看猎物的眼神,因为好奇,所以凝神。
她呼吸滞了一下,下意识地转了个身,把右耳转到了他看不见的地方。
他看到了她耳后的文身。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无比地烦躁,像是揣了多年的小秘密突然被别人堂而皇之地揭穿了一样,挫败却又无计可施。
丁洁玲跟她搭档了一年多都没有发现,这个人不过见她几面,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么隐秘的细节,她果然是低估了他。
这样敏锐的洞察力可不是打生下来就能有的,她开始好奇,他到底从事的是什么样的特殊职业?
无菌包打开,温寒也已经戴好了帽子和口罩,她刷了手上台,穿好手术服,麻利熟练地铺好器械台,把器械一件件地拿出来。
这期间,那人一直盯着她。
她后脑勺没长眼睛,可是他的眼神太过锐利,那种无形的压迫感让她即便背着身,也能感受到来自他的压力,那目光带着洞悉一切的探究,紧紧地胶着在她的后背上。
她又开始烦躁,握着骨凿的手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咖啡已经无济于事,她的额角又开始疼,她下意识地想要摸向耳后,抬手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戴了无菌手套。
颓败、懊恼,她只能迁怒,把手里的骨凿重重地拍在器械车上。
“温大夫,怎么了?”
听到这头的动静,丁洁玲赶紧跑过来,隔着安全距离关切地问她。温寒狠狠握了握手里的骨凿,一抬头,眼神又归于清明,开口说话,声音清淡,哪有半点浮躁。“没事,手滑了一下。”
“嗯,那就好,我还以为掉在地上了,不行的话我赶紧下去取个新的。”
“没关系。”
温寒答完,低头开始清点器械。因为台下没有巡回护士,所以双人核对是不可能了,她只能自己核对,布巾钳四个,文式钳六个,数到弯钳的时候,两把钳子的钳柄轻轻地磕了一下,致密的金属相互撞击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在这声响里夹杂着那人几不可察的低笑。
嘲讽的、带着蔑视一切的得意。
他看穿了她的慌乱,所以笑得志得意满。
温寒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被别人洞悉,仿若自己在他们面前就是一潭清水,看一眼,连你能不能起个浪都看得一清二楚,那种被压制、被掌控的感觉毫无尊严可言,她厌恶透顶。
所以,自从工作后,她鲜少与人交谈,也不愿与他人为伍,她冷着脸,独来独往,工作几年下来,外人对她的评价无一例外的是神秘莫测、冷漠疏离、难以看穿。
她很满意这样的效果,她可以安心地待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没人可以自以为是地揣测到她的心思。她安于这样的与世隔绝,并且认为这样的平衡是永远不会被打破的。
比如说丁洁玲,她们已经相处了一年多,她仍旧对自己一无所知。
这才是一般人该有的反应,不是吗?
为什么偏是这个人,要这么不屑一顾地打破她的伪装?
她听得出来,他是在嘲笑她这刻意的伪装,他不在意她为了什么,只好奇她被拆穿后的慌乱。她厌恶他,厌恶他这么自以为是,却又让人猝不及防。
不得不承认,她怕他,怕他那种能拨开她全部伪装的锐利眼神。
“温大夫,可以开始消毒了吗?”
丁洁玲已经刷了手,准备往手术区域铺中单了,温寒回神,使劲握了握手里的骨凿,低声道:“好,可以开始了。”
夜风越来越凉,带着渗入骨髓的寒意扑面而来,温寒推着器械车停在床尾,冻得瑟瑟发抖。她冷眼看着床上躺着的人,他微合着眼,细长的眼睛看着天花板,眼神散漫却清明,像是镀了一层薄冰,看似薄弱无痕,实则内里却是波涛汹涌。
他没有看她,她却依旧觉得浑身不自在。
她胆子很小,凡是让她不愉快的,让她烦躁的,她就拼尽全力地去逃避,她没有心思去学会适应,躲避比勉强适应要省事得多。
思及此,她冲丁洁玲道:“把头架安上,挂上中单。”
“嗯,好嘞。”
丁洁玲手脚麻利地去安头架,那人终于把悠远的眼神收回来,像是一片光晕慢慢汇聚成一道耀眼的光束一般,他的眼神锐利得像把手术刀,冷冰冰地扫向温寒,紧接着,他嘴角微勾,冲她扯出一抹微笑。
不带任何感情的纯属讽刺的微笑。
他了然她的躲避,欣然接受她的投降。
头架终于挂好,温寒烦躁得不可自抑,终于放弃压抑,把手上戴好的手套扯了下去,伸手摸着耳后的轮廓,一遍遍地摩挲,紧紧地闭着眼睛,让自己快速地安定下去。
如果不这样,她绝对不能心平气和地做完手术。
在别人看来,她是冷漠的,像块坚冰,靠不近,融不化,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冷漠只是为了保护自己、躲避繁杂的方法,而这个人,他的冷漠才是与生俱来的,那种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冷然是不受意识控制的,哪怕他再热情,眼底的冷意也不会消退半分。
这样的人才是真正恐怖的。
一条深绿色的中单把他的目光隔绝,温寒把手放下来,重新换了副手套戴上,心情已经平复,再次沉静得像一潭湖水。她不露痕迹地皱皱眉,心中想着,早知道就该强迫他使用全麻的,他的眼神太迫人,会严重影响她发挥。
手术开始,温寒恢复了一贯的冷漠镇定,眼神清明、全神贯注地准备手术,消毒,切皮,清创,剥离骨头上多余的软组织,用吸引器把骨折端的血污一点点地吸出来,把术野清理得干干净净。
一旁站着的丁洁玲一脸崇拜地看着她,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她之所以对温大夫又崇敬又畏惧,就是因为她见惯了手术台上的温大夫,那个无论见到怎样触目惊心的血腥场面都能保持镇定、眉心都不皱一下的温大夫,让丁洁玲觉得自己和她压根不是一个世界的。
温大夫可以淡定地锯骨、打孔、钉钢钉,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她光是听到那种声音,看着骨凿一下一下生生地砸进骨头里,就觉得心脏被人捏在了手心里,跳一下,颤一下,连带着呼吸不畅。
她亲眼见过一个因为车祸下肢被撞得血肉模糊的病人送过来做紧急手术,她记得她面色惨白地吐了一晚上,之后好几天恶心得吃不下饭,而温大夫却只是皱了皱眉,清理那堆血肉模糊的烂肉时血溅了她一脸,她表情未动,淡定地把所有的烂肉推下手术床。
准备截肢时,丁洁玲已经脸色发白,胃里翻滚得站都站不住了,听着电锯咝咝的响声,飞速旋转的刀片与骨头接触时发出的血肉迸溅的钝响让她几欲瘫痪,可是温大夫连颤都没颤一下。
后来那个患者抢救过来了,虽然截肢了,但是活了过来。温大夫顶着满身的血下台,看着她哆哆嗦嗦的模样,随性地问了一句:“害怕了?是不是觉得我像个电锯杀人狂?”
丁洁玲想摇头,她想说,你不像,那种嗜血而淡然的眼神让你像高高在上的女王,不可一世,无所畏惧。
只是她开不了口,那场面对她震慑太大,温大夫那样的形象对她的震慑更大,她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语言太过苍白。
温大夫以为她默认了,把沾满血的手套扔进黄色垃圾桶,摘了口罩看了她一眼,音色依旧平稳得若无其事,她说:“可是,我救了他的命。”
是,如果不是她这般果敢、毫不畏惧、淡定自若,那人是活不过今晚的,她看似残忍,却又是最大的善良。
两相矛盾的情绪交织却又被她完美地消化,从那一刻起,丁洁玲就把她供成了自己的女神。她这样的人,只能高高在上地受人崇拜,任何多余的感情对她都是一种亵渎。
这就是为什么丁洁玲会对温大夫如此敬畏的原因,李惠静曾经鄙视她,说温寒不就是个技术好点的大夫吗?一个冷漠得不近人情的女人有什么好崇拜的,你能从她身上得到点什么,值得你这么崇拜?
她没有解释,因为李惠静没有陪温大夫上过台,所以她不知道,温大夫那时候镇定自若的眼神有多蛊惑人心,任何人都抵挡不了那样的魅力,无论男女。
正走神着,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噪声,丁洁玲回神,才发现温大夫已经准备钻孔了。她小心地走到温寒身边,替她扶了扶快要掉下来的眼镜,她低声道谢,丁洁玲高兴地退回去。
没办法,就算温大夫这么冷漠,她还是喜欢接近她。
退回去的时候,一不小心撞到了面架,丁洁玲回头,忽地就看见了病人的脸。她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的中单,正要开口,却见那人伸出食指在唇角比了一下,示意她噤声,她看了看温大夫,知道自己这会儿不该出声打扰她,便闭了嘴,没有说话。
没了中单的遮挡,病人就可以看见手术经过了,虽然看不真切,可又是锤子又是凿子的,阵仗这么大,想装作看不见都不可能。
一般病人恨不得手术前一天就打了麻药睡上一天,术前紧张得全身的骨头恨不得连头盖骨都哆嗦起来,一遍遍地问医生,麻醉了还能不能感觉到疼,会不会手术没完就醒了云云。局麻的病人更甚,术中还有要求戴耳塞的,因为害怕听到手术过程的声音,尤其是骨科的手术,叮叮当当的一通响,疼感觉不到,吓倒吓个半死。
这个病人倒好,给他挡了眼害怕他看见,他还故意把单子拉了,就想看看这锤子、凿子的阵仗。更奇怪的是,他嘴角勾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仿佛挨锤子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别人一样,带着一抹常人无法理解的淡然。
丁洁玲小心地摸了摸额头上的汗,心中暗想,这两人都挺不正常的,都带着超凡脱俗的淡定,她深感自己和他们真不是一个世界的。
电钻上好了打孔针和钻头,温寒调整了一下转速,找准位置,握着电钻贴在洁白的骨头上,轻轻一摁。
整个床都狠狠地颤了一下,她抬头,把钻头收回来,看着床上浑身肌肉都骤然紧绷的人,心中了然,麻药的剂量还是不够,深反射倒是没了,可是毕竟是钻骨,就算麻得彻底,也不可能一点都不疼。
“上了几支利多卡因(一种常用的麻醉药品)?”
温寒关了电钻,抬头问一旁的麻醉师。
“上了三支,已经是最大量了,分三次进的。”
三支确实够了,再多的话绝对会影响腿部肌肉的功能,保不齐还会萎缩。
也就是说,再疼,也只能忍着了。
单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她就这么直直地看进他的眼睛里。那双眼睛里的锐利没有因为疼痛而有半点减退,他脸色惨白,额头青筋暴起,牙关紧咬,温寒知道光打局麻就钻骨有多疼,心下一凛,竟然有点佩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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