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怪你过分美丽-《医见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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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少有人忍得住这样的疼痛,虽然她见过很多痛觉不敏感的人,哪怕在他身上拉道口子都不知道的人,可是那种感受和现在却是完全不同的。

    一个是没知觉,一个是明明很疼却一声不吭地忍着,这是两个概念,也是两种境界。

    她终于信了丁洁玲的那句话,他是个真男人。她见惯了在手术床上疼得哭爹喊娘的男人,习惯了,也着实害怕了,头一次遇到他这样的人,松了口气的同时竟衍生出了罪恶感,倒好像她是那个恶人了。

    温寒手指勾着骨凿细小精致的手柄转了转,额角的疼痛一波波地蔓延至整个脑壳,她迎上那道目光,郑重其事地说了一句:“现在全麻还来得及。”

    因为疼痛,他的目光更像是淬了寒光,那潭深海已经波涛汹涌,里头翻涌的情绪温寒看不懂,她眯了眯眼,倒没之前那么害怕了。

    上了台,她是医生,他是患者,单纯的逻辑清明的关系,她得有职业操守,要是怵了,怎么下得了钻?

    “不用。”

    那道声音变得微哑,压抑着疼痛的嗓音反而变得柔和好听。温寒垂眼扫了一眼他的脸色,他脸色如常,除了面色惨白、眉心紧锁、牙关紧咬外,倒没有她预想的狰狞神色。

    她又开始走神,这人还真是能忍,若是换作旁人,估计早就疼得满床打滚了,他耐力过人,她真的开始好奇,他到底是从事什么职业的?

    “你是从事什么职业的?”

    她这么想着,顺口问出了声,床上的人没有作声,目光胶着在她身上,紧抿的嘴角微微扯出一点弧度,那种不加掩饰的嘲讽。

    温寒撇撇嘴,眼神毫不退缩地迎上去,静待他的回答。

    那人没作声,一旁的丁洁玲却是惊呆了,她可是头一次见温大夫主动问别人的八卦,以往她主动给温大夫解释病人的情况,她也总是提不起半点精神,被念叨得烦了,就会淡淡地扫她一眼,说句:“他干什么的和我有关系吗?”

    是,没什么关系,温大夫只关心病人的现病史、既往史、过敏史以及受伤经过,那些杂七杂八的八卦与她的治疗不沾边,她从不浪费心神去多做了解。她专注得很,对于工作以外的任何事情表现出来的淡漠,让丁洁玲一度认为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工作狂。

    而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温大夫应该只对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有兴致。

    就比如这个病人,皮相好、气场强大,带着一般男人没有的野性魅力,如果说他是只雄性动物的话,那也势必是统领一方的首领。这样的男人是不可多得的极品,温大夫有兴趣也是情理之中的。

    丁洁玲深感欣慰,她总算发现了温大夫有女人味的一面,原来她并不是冷漠得不近人情,她只是看不上那些凡夫俗子,只有这样的优质男人才配得上高冷的温大夫。

    两人静静地对视着,丁洁玲也很好奇这人的答案,他到底是干什么的,怎么会有这么强大的气场。高管?总裁?应该不可能,那种坐办公室的人,养得白白胖胖的,走路怕累了腿、说话怕废了嘴的人,怎么可能有如此强大的人格魅力?

    难不成是特工?经过特训的,可以吃常人吃不了的苦,一天天地上刀山、下火海,练就了一身过人的本领。

    哈哈哈,丁洁玲被自己逗乐,正要闷声偷笑,就听见床上的人轻轻说了句:“跟你有关系吗?”

    手术室里的氛围一时间变得很尴尬,丁洁玲被自己那抹没来得及释放的闷笑噎住,差点岔了气。她狠狠瞪了一眼那个没眼力见儿的男人,我们温大夫好不容易对你有点兴趣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等着和温大夫搭讪的人海了去了,要不是温大夫平素永远一副生人勿近的高贵冷艳,这大好机会能轮到你!

    她偷偷抬头看了一下温大夫的神色,温大夫神态自若,没有因为他的不给面子有一丝的不愉快,眼神清明淡漠,仍旧看不清她真实的情绪,丁洁玲撇撇嘴,左右看了看。

    这两人气场一个比一个足,她像是进了涡流里面,一个旋儿一个旋儿打得她神志不清,她摇摇头,不去理会了,她实在忖度不出温大夫的心思。

    天空已经泛了一点惨淡的白色,在漆黑的夜幕中显得格外刺眼,温寒转头看了一眼窗外,看着外头树影婆娑的摇摆模样,心情不甚好。又刮风了,她不喜欢刮风,又冷又灰蒙蒙的,走路都像兜了一肚子的寒气,想想都冷。

    回过头之后,她轻轻把大拇指按在钻头开关上,按下去的时候低声开口:“是没关系。”

    说罢,右手用力,飞速旋转的钻头贴着白色的腓骨钻下去,到了合适的深度,温寒收手,关了钻头,转身从一旁的器械盒里去取固定板和螺丝钉。

    床上的人浑身的肌肉都在痉挛,丁洁玲愣神,这时才反应过来,温大夫压根就不是真感兴趣,只不过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然后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落钻,好减轻他的疼痛。

    唉,原来是这样!她还以为温大夫也有少女心的时候,到头来还是她想多了。

    床上的人也看出了温寒的本意,眯着眼看向她。他眼尾微微上扬,伸出舌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道了句:“谢谢。”

    温寒并不准备接受他这样敷衍不走心的道谢,垂了眼,连话都没搭,把螺丝放进钻好的洞里,拿了骨凿一点点地敲进去。

    她敲一下,他就动一下,他裸着的左腿就在她眼前,肌肉的线条因为疼痛痉挛而变得更加流畅结实,古铜色的皮肤配上这样完美的线条,温寒感叹,上天真是待他不薄,给了他这样好的皮囊。

    上好一颗螺丝,她取了电钻,准备上第二颗。电钻的声音响起时,手术间站着的其他人都是神色一凛,面色有些不忍,以往做手术哪怕骨凿打得乒乒乓乓、惊天动地也没人觉得不舒服,因为病人全麻着,毫无意识,没有了那些疼痛的具象化表现,众人便也觉得没什么。

    可是现在不同,这人可是清醒的,他每一次抽搐,每一次皱眉,每一次冒冷汗他们都看在眼里,联想着电钻钻骨的感觉,真真的不寒而栗,还哪能镇定得下来。

    看一旁的麻醉师一脸的心有余悸,温寒抬起头,顿了一下,直直地看着她,微挑眉:“再上点麻药?”

    麻醉师赶紧摇头:“温大夫,不可以了,这已经是最大剂量了,不能再上了。”

    温寒了然地勾勾嘴角,哼笑一声,随即转过头去。麻醉师一时间有些尴尬,是啊,麻药已经上到最大剂量了,还能怎么样,就算看着再疼那也得忍着,自己的担忧既可笑又多余。

    或许是因为这个男人太过隐忍和坚毅,麻醉师暗想着,因为他这样,她反而更担心,看他皱眉,看他肌肉紧绷,她的心肝儿都跟着一颤一颤的,恨不得给他再上点麻药,让他不那么痛苦。

    但是如果换成一个吵吵嚷嚷、哭天喊地的人,她多半会觉得厌烦,绝不会有半点担忧。

    这种情绪很莫名其妙,尤其是对于医者来说,这样的摇摆不定是最不应该的,她不是工作了一两年的丫头片子,不应该这么担惊受怕,可是不知为什么,看着手术床上躺着的人,她心中总是不忍。

    等看到他深邃好看的眉眼后,她才恍然大悟,她这哪里是对病人的担忧,根本是因为他的个人魅力,她鲜少见到这么优秀的男人,内心深处的潜意识并不希望这么美好的人受到这样的折磨。

    看看她这副春心萌动的模样,再反观温大夫,她的眼神依旧淡定如初,一如既往的冷漠镇定,没有因为那病人的魅力有一丝的波动,也没有因为他忍着钻骨的剧痛一声不吭而有多余的情绪,她低叹一声,从医只有到了温大夫这种境界,才能称作真正的医生。

    不管病人是优秀得无可挑剔,或者是普通得不留痕迹,在她眼里,他们就只是她的病人,她要做的,也仅仅是治病救人,目的单纯得让人不得不心生敬佩。

    天色一点点地泛白,天已经亮了,温寒狠狠闭了闭眼,忍着额角的剧痛和胃里随之而来的翻滚,定神之后,再次下钻,安螺丝,骨凿定位,用最快的速度把其余的钢钉全部上好。

    上好钢钉,她看了看时间,嘱咐一旁候着的麻醉师:“等我缝完皮的时候再补一针利多卡因。”

    “嗯,好。”

    手术已经做了近三个小时,已经过了麻药的半衰期,可以再用一次,要不然疼起来可不是能用撕心裂肺来形容的。

    钉好钢板,缝皮,打石膏,做好这一切后,温寒脱了手术服下台,把收尾的工作交给其他人,她用力揉着眉心,快步出了手术室。

    在台上的时候,因为神经紧绷,还能勉强支撑,等下了台,浑身松懈下来,脑袋里轰隆轰隆地响,额角的神经像是绷紧的弦,一跳一跳地疼。

    她靠在墙上,微张着嘴重重地喘气,一只手摸索着耳后,一只手掏出手机打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那头的人叫了一声:“温寒,你又不舒服了?”

    “嗯。”温寒眯着眼,声音懒懒的,没什么精神,“从昨天晚上开始疼,一直到现在,越来越厉害,我感觉像是有把凿子插进了太阳穴,一点一点地砸穿我的大脑。”

    “你可以了,别形容得那么恶心。拍过ct吗?把片子给我看看。”

    “没有。”温寒换了只脚做支撑点,垂头看着地板上的纹路,眼神有些恍惚。

    “那你现在过来,我给你拍一个,顺便帮你看看。”

    “我刚下夜班,想回去睡觉,不想拍片子。”

    “那你给我打电话干什么!又不拍片子,又不过来让我看,你想怎样?”

    对面的人很无语,温寒自己也觉得有点过分了,声音变得柔和了些:“我下午去找你吧,我先回去睡一会儿。”

    那头的人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问道:“温寒,你是不是又喝咖啡了?”

    “……”她没说话,算是默认。

    “我说你怎么老不听话,跟你说了咖啡因刺激脑神经会让你更不舒服,你怎么还喝?还一天天地说病人不遵医嘱,你不也是,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

    温寒自知理亏,难得地没有反驳,乖乖地承认错误:“好,我听你的话,保证再也不喝了。”

    “好了,你要是真喝我也拦不住你,你可是我祖宗,我哪敢命令你!下午过来作检查,要是不过来以后就别烦我了。”

    “是,兰医生。”

    兰素是神经内科的主治医师,算是温寒的朋友,她因为偏头痛的毛病经常往神经内科跑,一来二去两人就熟悉了。兰素把她当知己,可她始终是淡淡的,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和她相处,她懒得费尽心思去维持一段友情,也厌烦了朋友之间动不动就掏心掏肺,把自己全部的秘密都告诉对方。

    她们觉得那是一种信任,是确定彼此重要性的唯一程序,可是在温寒看来,那只是一个又一个的把柄,把自己的内心世界透露给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这样的傻事她做不出来。

    因此,兰素只能算是她愿意多说几句的点头之交,仅此而已。

    回办公室换了衣服,温寒揉着额角离开医院,往她的小窝赶。

    她住的是医院分配的职工房,因为她工龄比较短,所以买的时候并没有预期中那么便宜,房子也不大,四十平方米,一室一厅,她一个人住着倒也合适,太大了,反而觉得空旷寂寥。

    下楼的时候碰到了同科室的同事,她记得他是个副主任医师来着,可是骨科有四个病区,三个主任,好多个副主任,她有点分不清他到底是哪个区的。

    他跟她打招呼:“温寒,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今天风大,挺冷的。”

    她抬眼看他,他眼里殷勤的神色让她敬而远之,当即不留情面地拒绝:“不用。”

    “没关系,正好碰上了,我送你回去吧,这么冷的天你一个人也不方便。”

    温寒顿住脚步,裹紧了身上的大衣,推了推鼻梁上厚重的眼镜,目光聚焦在他眼睛上,沉沉地一路望进他的眼底,她开口,语气平淡得事不关己:“陆乾,你喜欢我?”

    陆乾的脸瞬间憋红,他没想到她问得如此直接,但也没支支吾吾地回避,落落大方地承认:“嗯,是的。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温寒勾唇,面无表情地回答。

    陆乾一时间僵在原地,尴尬得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他不是没追过女孩子,有害羞地欲拒还迎的,也有落落大方地接受的,再不济,就友好委婉地拒绝,多不过这几种反应,他想到过出师不利,却没想到岂止不利,还倒挨了一耙。

    温寒这个女人他可以说入眼很久了。她存在感不强,永远形单影只,独来独往,宽大的白大褂下常年一条牛仔裤加一双平底鞋,头发扎成一束,戴着个划痕多到看不清她眼神的眼镜,打扮普通且死板,从来没有多余的情绪,表情像是刻在脸上,僵硬苍白,看着死气沉沉的。

    按理说,他是看不上这样的女人的。

    可也只是按理说。

    男人都有一个通病,越是得不到的,越是心痒难耐,她是那点朱砂痣,那抹白月光,得不到之前,他从不会多虑到手之后是不是会变成墙上的蚊子血,抑或衣服上的饭粒子。

    这女人长相普通,没什么特色,就是身条板正,皮肤白皙,巴掌大的小脸白嫩得似乎捏一下就能掐出水来,配上她拒人千里的冷漠,倒也让他蠢蠢欲动。

    他决定出动之前,也有个别男同事劝过他,说温寒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那就是块冰,看着晶莹剔透,招人喜欢,但是一上手,保管冻得你五脏六腑都挂了冰碴子。

    他不信那个邪,以他的经验来看,这种冷冰冰不过是装出来的,她不过是没有遇到好男人,遇到了,自然就融化了。

    可惜,现在看来,他是错得结结实实,没一点转圜的余地了。

    她是真真的不屑。

    那双清亮如水的眸子里毫不掩饰对他的排斥,他手足无措,面对她的直白,头一次感到狗拿刺猬——无从下口。

    “不麻烦你,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看着陆乾脸色不太好看,温寒知道是自己说得过分了。她就是这般德行,本意只是想斩断不相干的联系,只想自己干净利落地工作生活,可是搁在别人眼里就成了假清高,真虚伪,很是不招人待见。

    她倒是不在乎别人对她的看法,要是在乎,她早就觍着一张脸去迎合了,所以任由别人怎么说,她依旧我行我素。

    直到兰素告诉她,说她性子太阴郁,太孤僻,这种性格是不正常的,得改,下死劲地改,不然很有可能发展成自闭症和抑郁症,然后想不开,最后割腕、跳楼、喝药自杀,再看不到这世间的繁华。

    她被说得烦了,赶紧打包票,一定改,一定改,一定做个团结同事、阳光向上的四美五好青年。

    因此,她多少得给陆乾点面子,事不能做绝,他本意并不坏。

    见她拒绝之后又委婉地给了自己面子,陆乾也不好意思继续纠缠,嘱咐她路上注意安全就转身离开了。

    温寒裹了裹身上的外套,摘了眼镜在衣服上擦了擦雾气,这才快步离开。

    回了家,她煮了碗面条吃得胃里暖乎乎的才去洗澡,等窝进被子时才感觉浑身活泛起来。额角依旧抽搐,她从抽屉里抠了两粒安眠药就水喝了,蒙头开始睡觉。

    熬了整整一夜,她却依旧没有睡个好觉。

    她做了特别繁杂冗长的梦,梦里人头攒动,各种熟悉的不熟悉的声音一直萦绕耳边,一声又一声,喊着她的名字:“小暖,小暖。”

    她慌张地寻找声音的来源,伴着自己的心跳声,她听见他又说:“小暖,我叫霍瑾轩。”接着她就看清了他的脸,痞痞的,带着张扬不羁的风度,连眼角眉梢都沾染着风流,他又说:“温寒你就是活该!是你自己太傻,轻易把真心交付别人,也不看别人稀不稀罕。”

    她追着他的背影哭,猝不及防地惊醒。

    卧室里安静得只能听见她的呼吸声和来不及偃旗息鼓的心跳声,窗外阳光正好,耀眼的白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温寒瞪大眼睛怔怔地出神,伸手摸了摸脸颊,不出意料摸到满脸的水渍。

    有多久没哭过了?有多久没想起那个刻骨铭心却又恨不得挫骨扬灰的名字了?

    她掀了被子下床,挪步到卫生间,双手撑在洗手台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脸色苍白,双目凄楚,眼底依旧是仓皇无措,她伪装了那么久,却仅仅因为一个梦就变得如此狼狈。

    温寒默想着,或许真的应该好好看看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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